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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烬骨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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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汗馊、排泄物混合的恶臭。
浓得如同实质。
塞满了琅琊王氏奴仆通铺的每一寸空气。
黎明前最粘稠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
“啪嚓!”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撕裂了死寂!
带着倒刺的皮鞭,蛮横地撕开黑暗,也狠狠撕开了萧珩沉沦混沌的意识!
火辣辣的剧痛如同滚烫的烙铁,从肩背炸开,瞬间点燃四肢百骸,痛得灵魂都在尖啸!
他猛地睁眼!
视线被粘稠的黑暗和昏黄油灯摇曳的光晕切割得支离破碎。
低矮、潮湿的通铺,如同巨大的兽腹,挤满了蜷缩蠕动的、麻木的人形阴影。
耳边炸响粗粝的咆哮,像钝刀刮骨:
“懒骨头!作死吗?!天杀的下贱种,等着爷给你们舔腚眼子不成?!”
压抑的呻吟、铁链拖地的刺耳刮擦、破布摩擦的窸窣,
混杂着管事毒汁般的辱骂,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刚复苏的神经!
剧痛是钥匙!
瞬间撬开了尘封的记忆洪闸!
前世画面裹挟着滔天恨意,山崩海啸般砸进脑海,碾碎了他残存的侥幸:
兰陵郡王府,丹墀之上:
紫袍玉带,佩剑龙吟!
群臣匍匐,山呼千岁!
他是萧珩!兰陵萧氏家主!
南梁手握重兵的宗室亲王!
金杯琼浆,熏风醉人,执掌生杀,睥睨众生!
建康城破,王府炼狱:
冲天烈焰贪婪地吞噬着雕梁画栋,映红半边天穹!
金戈刺耳!
族人濒死的惨嚎刺破耳膜!
妇孺绝望的哭喊撕裂心肺!
冰冷刀锋贯入胸膛前,最后烙入眼底的——
是那冲天火光中,一张扭曲、得意、属于琅琊王氏爪牙王烁的脸!
那双眼里,淬着刻骨的冷漠与嗜血的快意!
彻骨冰寒!
灵魂被寸寸撕裂!
尽黑暗吞噬一切…
唯剩焚尽魂魄的不甘与焚天煮海的恨火,
在虚空中刻下血淋淋的诅咒:
“王烁!琅琊王氏!血债…必以尔等骨血,百倍偿还!”
记忆狂潮轰然退去,留下冰冷刺骨的现实。
如同淬毒的冰水兜头浇下,冻僵了每一寸妄念!
他艰难转动脖颈,视线下移——
枯瘦如柴的脚踝上,套着磨破皮肉、渗着黑红血痂的沉重镣铐!
身上是散发浓重霉味的粗麻短褐,鞭痕撕裂处,露出底下紫黑交错、层层叠叠的旧伤!
手掌布满厚茧,指甲缝里塞满乌黑的污垢!
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胃囊疯狂抽搐!
内心风暴如同火山喷发:
“不!这绝不可能!
朕…萧珩…竟在这污秽腌臜之地苟延残喘?!
这具肮脏、孱弱、伤痕累累的躯壳…是谁?!
琅琊王氏…王烁的…家奴?!”
二十年血火记忆与未来二十年的天机在脑中轰鸣碰撞——
这不仅是重生!
是地狱开局!
更是复仇…唯一的、不容错失的契机!
旁边一个枯瘦如柴、肋骨凸出的少年奴仆被管事一脚踹翻在地,又麻木地爬起,狠狠推搡萧珩,声音嘶哑如破风箱:
“阿丑!发瘟了?!想死不成?!滚去刷马厩!等鞭子抽烂你的皮吗?!”
“阿丑…”
这名字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极致的侮辱,狠狠扎进心脏深处!
萧珩猛地抬头!
鹰隼般锐利、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目光,扫过这活人囚笼——
粗陋泥墙上,一个模糊却刺目的烙印:
展翅凤凰,口衔书简——琅琊王氏家徽!
此刻却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尊严之上,滋滋作响!
视线死死钉在通铺尽头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上——
同样刻着家徽的木牌,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如同命运最恶毒的嘲讽:
贱籍!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一个足以冻结灵魂、碾碎所有骄傲的残酷真相,如同九天坠落的玄铁巨锤,轰然砸下!
他!
兰陵萧氏家主!
南梁亲王萧珩!
重生归来——竟成了琅琊王氏最低贱的、连姓氏都不配有的家生奴!
一个命如蝼蚁、任人践踏的“阿丑”!
而他的主子…正是前世亲手将他送入地狱、
血债累累的仇敌之一,琅琊王氏的庶子——王烁!
九天之尊,坠入九幽粪土!
巨大的身份落差化作无形的罡风冰刃,将他的灵魂寸寸凌迟!
前世:生杀予夺,一言定万民生死,享尽人间极尊,立于云端!
今生:命贱如草芥,生死悬于仇敌一念之间!
动辄得咎,饱受践踏!连呼吸都带着下贱的尘埃!
极致的屈辱化作焚心烈焰,直冲天灵!
喉头腥甜翻涌,眩晕如灭顶黑潮!
王烁那张冷漠嗜血的脸!
萧氏灭门时冲天血火!
族人濒死的凄厉哀嚎…在屈辱的烈焰中疯狂扭曲、膨胀,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内心熔岩奔涌,誓言在灵魂深处刻下血痕:
“王烁!琅琊王氏!毁我家国!屠我满门!
此仇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难洗刷!
血债…必以百倍、千倍血偿!
我要你们…尝尽世间最酷烈的地狱之苦!
我要将琅琊王氏…连同你们的傲慢与血脉,统统烧成劫灰!”
刻骨恨意奔涌。
前世二十载朝堂倾轧、无数秘闻天机在脑中轰然复苏、清晰无比——这是绝境!
更是他复仇唯一、最致命的金手指!预知未来,操控生死!
“啪!” 鞭梢带着死亡的气息,炸响在耳畔,激起一片尘土!
管事那张狰狞扭曲的脸猛地逼近,唾沫星子带着恶臭喷溅:
“阿丑!想尝尝鞭子蘸盐水的滋味?!给老子爬起来!滚!”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呼吸。
现实的冰锥,无情刺穿沸腾的恨火。
这具身体…太弱了!
如同风中残烛!
反抗…即死!
活下去!忍下去!
像最卑贱的蝼蚁一样忍耐!
只有活着,只有利用这先知先觉的金手指…
才能将仇敌拖入万劫不复!
一只布满厚厚老茧、肮脏如树皮的手。
铁钳般揪住萧珩(阿丑)的后领,像拖拽一条死狗般将他粗暴地从恶臭巢穴里拽出,
踉跄着抛入更深、更污浊的地狱——马厩!
冰冷刺骨的晨风猛地灌入破烂单衣,激得他浑身一颤。
混乱如沸粥的头脑被这寒意激得一丝清明:
忍!蛰伏!蓄力!复仇!
几十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拴在木桩上,
地面是厚厚的、被尿液和泥浆浸透、发酵出恶臭的粪便与腐烂草料的混合物!
绿头苍蝇嗡嗡乱舞,如同黑色的死亡阴云。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直冲天灵盖,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监工将一把沾满污垢、沉重冰冷的铁铲狠狠砸在他脚边。
溅起腥臭的泥点。
他粗短的手指,如同指向坟墓的判官笔,戳着那座令人作呕的粪山:
“天黑前!给老子清干净!铲到后院粪坑!地,冲得能照出人影儿!留一点污渍…”
他狞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老子就扒了你的皮,填进粪坑!”
阿丑咬碎牙关,抓起那冰冷沉重的铁铲!
粗糙冰冷的铁柄狠狠硌着掌心磨破的血泡,钻心的剧痛!
前世养尊处优、连重物都未曾提过的躯体,何曾受过这等酷刑?!
每一铲下去,都耗尽全身力气!
汗水如同溪流,混着背上鞭伤渗出的血水,火辣辣地刺痛着每一寸神经!
脚踝上沉重的镣铐,每一次移动都狠狠磨蹭着溃烂的伤口,如同踩着刀尖前行!
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熏得他头晕目眩,胃囊疯狂抽搐,酸水直涌喉头!
“贱骨头!没吃饭?!快给老子动起来!”
“瞧那副死相,天生的下贱胚子!”
监工毒蛇般的咒骂和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影,如同钝刀,一遍遍刮削着他残存无几的尊严。
他强迫自己观察周围那些同样麻木的奴仆:
他们低着头,佝偻着背,机械地重复着劳作。
卑微地应诺着:“诺…诺…”
仿佛一具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灵魂烙印般的低吼在心底回响:
“跪下!像狗一样爬!萧珩,记住!活下去!
只有像蟑螂一样活下来…
才能用这预知未来的金手指…
将他们,一个个拖下地狱,万劫不复!”
亲王的高傲与“阿丑”的屈辱在灵魂深处惨烈厮杀。
每一次奋力铲动粪污,每一次被辱骂“贱奴”,
每一次力竭摇晃又强行站稳…
都在“萧珩”那骄傲的灵魂上,狠狠烙下血淋淋的“阿丑”印记。
在极致的痛苦中。
属于兰陵王的冰冷权谋智慧,如同深渊底部涌动的暗流。
在这绝望的泥沼里悄然苏醒。
他一边机械地、如同行尸走肉般铲着粪污。
一边用眼角最隐蔽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描着一切:
监工巡视的间隙与规律、
马厩结构的破绽与可利用之处、
通往他处可能存在的隐秘小路、
偶尔经过的高等仆役及其神色…
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成为未来撬动这死局的致命支点!
金手指是预知,而在这地狱里活下来…
才是运用它的唯一基石!
日头渐渐毒辣,马厩里蒸腾的恶臭更加浓郁粘稠,几乎凝成实质。
阿丑(萧珩)挥汗如雨,几近虚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灼痛。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一阵刻意拔高、充满了谄媚恶毒的嗤笑,如同毒针般刺破沉闷的空气:
“哟!这不是咱们‘尊贵’的烁少爷吗?
您这金枝玉叶的身子骨,踩这腌臜地儿…可别污了您这上好的锦鞋哟!”
阿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血液瞬间逆流!
他猛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透过被汗水和污垢黏连成一绺绺的乱发缝隙,循着那恶毒的声音望去——
仇敌!就在眼前!
回廊阴影下,三人对峙,空气凝固。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身形单薄,骨架尚未长开,
裹在一身质料上乘、却明显过于宽大老气的湖蓝锦袍里(嫡兄的旧衣?不受重视的明证?)。
面容清秀,犹带几分未脱的稚气,
但此刻眉头死死锁着,薄唇抿成一道苍白的直线,
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白——
王烁!那张脸,烧成灰他也认得!
王烁面前,一个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锦衣少年(显然是嫡兄王勉的心腹),
正夸张地拍打着衣摆上几乎看不见的泥星,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其同伴更是狞笑着,将手中半盆浇花的脏水,“失手” 般精准地泼向王烁脚前!
“哗啦!” 污浊的泥水四溅,
瞬间玷污了那华贵锦袍的下摆与精致的鞋面!
刺目的污渍,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羞辱烙印!
前世灭门血火中最后定格的那张脸!
萧珩(阿丑)全身的血液如同滚油般轰然冲上头顶!
狂暴的杀意凝成实质的冰锥,几乎要破开眼眶激射而出!
他死命攥紧冰冷的铁铲柄,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才勉强压下那不顾一切扑杀而上的疯狂!
猛地低下头,让乱发彻底遮住那双瞬间变得赤红暴戾、
如同地狱恶鬼的眼睛!
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
恨!
焚天煮海的滔天之恨!
然而,前世的记忆碎片却在此时翻涌——
眼前这个苍白单薄、饱受欺凌的少年,真是那场灭门惨剧的元凶?
还是…仅仅是琅琊王氏这头吃人巨兽爪下,一枚身不由己、用完即弃的棋子?
透过发丝的缝隙,
阿丑如同潜伏在阴影中毒蛇,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猎物。
王烁面对这赤裸裸的羞辱,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
那张清秀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屈辱与狂怒!
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深不见底的阴郁与…
一丝困兽般的绝望!
他甚至清晰地看到了王烁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冷酷高效、执行灭门命令的爪牙形象,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剧烈冲突!
重生金手指带来的前世信息,在此刻产生了第一道深刻的裂痕!
这颠覆性的一幕,如同万钧重锤,
狠狠砸在阿丑那颗被纯粹恨火填满的心上!
内心惊雷炸响:“他在王氏…竟也如此不堪?!
一枚棋子?
若真为棋子…操控那下棋的手,将这棋局彻底掀翻,岂非更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黑暗,旋即被更汹涌、更本能的恨意压下——
血债,终究需要血来偿还!无论是谁的手!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了监工!
那满脸横肉的监工瞥见王烁袍角鞋面的刺眼污渍,
又贼眼溜溜地瞅见地上几处未干透的水痕(虽已清理,但地面颜色犹深),
眼珠滴溜一转,脸上瞬间堆满谄媚又凶残的狞笑,如同恶犬般扑向阿丑!
劈手就是一记凶狠的耳光!
“啪!”
打得阿丑眼前金星乱冒,耳中轰鸣,踉跄着重重跌倒在污秽腥臭的地上!
“狗东西!眼睛长在腚上了?!
地没扫净?!脏了烁少爷的袍子!
扒了你全家的皮都不够赔!”
监工唾沫横飞,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带着死亡阴影的破空声,眼看就要落下!
阿丑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上,
脸颊火辣刺痛,嘴角溢出温热的腥甜。
凌乱肮脏的发丝下,那双眼中,
狂暴的恨意与挣扎的火焰已尽数湮灭,
取而代之的,是深潭寒冰般的死寂冷静,
与一丝幽然燃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时、无声吐信的冰冷算计寒芒。
“王烁…很好。你的这条恶犬…
就是祭我萧氏亡魂的第一个牺牲品。这泥潭粪坑…
便是本王的复仇棋盘…第一步落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