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嗣》宁一叙

38、春与白

　　“我尊重我同桌的意见。”
　　陈敏仪如是说。
　　奚庚低头一笑：“不好意思，我同桌不太愿意我换座位呢。”
　　何瑶：呵。
　　什么同桌不同桌的，合着只是因为她不是奚庚。
　　“陈同学，我讨厌你，请你记住。”
　　何瑶走后，陈敏仪用手肘碰了碰奚庚，下巴微抬：“分明是你的意思。”
　　“你说是就是。”
　　“事实而已。”
　　“对，事实。”
　　说着，奚庚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未来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陈敏仪左手放在桌上，侧身问道。
　　“还早，暂时不考虑。”
　　“也不早了，这学期快结束了，下学期一来考几次试也就差不多到高考了。那有想去的地方和想报的专业吗？”
　　“地方吗？”
　　奚庚歪头思考一会，陈敏仪想去的地方是S市，那里有明大。
　　“S市，水乡，很美，”
　　意料之中，陈敏仪眼中果然划过惊喜，奚庚接着说，“至于专业，还暂时没有仔细了解过，不过应该是和历史有关的。”
　　心脏似要跃出，陈敏仪一瞬间想要和奚庚约定一起报考S市的大学，心潮沉寂后，陈敏仪道：“S市离云城还蛮远的，你爸爸妈妈会支持你远行吗？”
　　“我爸妈？”
　　爸妈或者说爹娘二字他许久没有听过了。
　　“我爸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快要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尊重我做出的所有决定。”
　　自觉失言，陈敏仪安慰：“他们肯定很爱你。”
　　“应该是的。”
　　“寒假呢？寒假你要去哪里？回老家么？”
　　“那，也很久远了，”奚庚垂眸，“今年大概还是我一个人。”
　　陈敏仪：？！
　　“那我们也挺像的，”陈敏仪刚反应过来，原来他对奚庚的误解已经很深了，“你要不介意，今年可以来找我。”
　　“那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的，我也是一个人。”
　　爸爸的话，陈秀华不愿意看见他，只能到时候找时间打个电话回去。

　　期末来临，陈敏仪便很少再去兼职。
　　考完试又上了几天课，等成绩出的差不多了，班上组织了一次家长会。
　　陈敏仪没有通知陈令真这件事，和赵秦文说了缘由赵秦文特许他在座位上听着假期安排。
　　当然，还有奚庚。
　　赵秦文家长会大部分时间用在了成绩分析与警醒学生上，奚庚有幸被提了一句。
　　末了，家长们陆续走了，奚庚被赵秦文叫走，陈敏仪帮奚庚提着书包，等候在办公室外。
　　透过门缝，陈敏仪隐约能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影。
　　因为赵秦文坐着，奚庚便微微低着头听赵秦文讲话，有时回应几句。
　　少年的气质算不得温润，面无表情时容易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可是这人对他总是十足十的耐心。
　　何其有幸。
　　“你好，请问你是陈敏仪吗？”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靠近陈敏仪。
　　“怎么了？”
　　陈敏仪眼中的困惑让女生后退了半步，女生很快重新调整呼吸，抬起头直视陈敏仪的眼睛：“你能和我先去风雨走廊那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抱歉，”陈敏仪礼貌地微笑，“我还需要等我朋友。”
　　“那，能不能就去走廊尽头那里？”
　　女生再次鼓起勇气。
　　陈敏仪看向走廊拐角的地方，点了点头：“好。”
　　“谢谢。”
　　女生和陈敏仪一前一后走到转角，女生双手背在身后，郑重道：“我是二班的谢琦，我喜欢你很久了，想知道能不能和你……”
　　想到自己即将说出什么，女生的脸红了一片，才道：“交往。”
　　楼梯上不时有上下的人，陈敏仪温和道：“你很好。”
　　在谢琦期待的目光下陈敏仪残忍道：“但是抱歉，我想将重心放在学习上，暂时不打算谈恋爱的事。抱歉。”
　　谢琦：“那毕业后呢？”
　　“抱歉。”
　　两个字已经把所有希望斩断。
　　“敏仪，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就在办公室门口的么？”
　　闻声两人齐齐转头。
　　“我朋友来了。”
　　谢琦的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陈敏仪看到白发男生时眼里的欢喜半点也遮掩不住，就连语气也是欢快的。
　　原来这就是理由么。
　　“刚有人找我，”陈敏仪说了一句，拉过奚庚手臂，“走吧。”

　　厨房里，陈敏仪环视一圈：
　　“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就上回的面条吧，我不挑的。”
　　“那好。”
　　说着，陈敏仪脱了外衣，挽起袖子，熟练地套上围裙。恰在此时，他听见了来电铃声。
　　“稍等，我接个电话。”
　　看到手机上的提示，陈敏仪快速接通：“喂，爸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小，奚庚只看见陈敏仪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挂断电话后把围裙一扯，抓过羽绒服就要出去：“奚庚，我爸出了点事，对不起，你先自己弄。”
　　“我和你一起去。”
　　只是几秒，陈敏仪应道：“好。”
　　陈令真发烧了。
　　又因为喝了点酒，烧的迷迷糊糊。
　　病床上，陈令真双眼紧闭，唇瓣发白。
　　陈敏仪握着陈令真左手，那曾经宽大的手掌而今已经充满了粗粝感，将侧脸轻轻贴上，陈敏仪喃喃：
　　“爸爸，快醒过来吧。”
　　他看到陈令真时，陈令真只穿着单衣躺在沙发上，既无被子也不曾开空调。
　　陈令真安静的出奇，直让陈敏仪揪紧了心。
　　“敏仪，叔叔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你先吃点东西。”
　　奚庚买来两份盒饭和一些水果放在了床头边上的柜子上。
　　“我不想吃，你先吃吧。”
　　陈敏仪只想守着陈令真醒来。
　　“那叔叔醒来看你这样可能要忧心了，”见陈敏仪松动，奚庚道，“我先看着，你放心。”
　　医院病房里或走廊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单调的白色混着灯光流露出几分冰冷无情或无可奈何。
　　“敏、敏仪？”
　　陈令真睁开眼，又闭上，等适应了光线看见床边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爸，你醒了？”陈敏仪激动地站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还好。”
　　“你怎么会……”
　　“没、没什么，”陈令真侧过头，看到奚庚惊讶了些许，“这是上回的那个同学吗？”
　　陈令真懊恼极了，那敏仪的同学也该或多或少看到了家里的丑态，敏仪又该如何自处？
　　“叔叔好，”奚庚略一颔首，“我叫奚庚。”
　　“爸，到底怎么回事？”
　　陈敏仪“不依不饶”。
　　“没事，真的没事。”
　　陈敏仪气不打一处来，陈令真这躲躲闪闪的模样，所顾忌的，也就一个陈秀华。
　　“你到现在还要护着陈秀华么？她到底对你做什么了？”陈敏仪一手撑在床边，手指用力抓住床单压抑自己的情绪，“那你既然没事，又怎么会发烧？那你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陈敏仪闭眼仰起头来：“已经很多次了，爸。”
　　“我……我前几天不小心把杯里的水打翻在秀华的电脑上，电脑出了点故障。前晚我喝了酒，半夜才睡下，昨天早上她，她就用水桶接水泼在了我的床上，我当时不太清醒，就没有管。
　　下午一些才去了沙发上。忍不住又喝了酒，忽然想到你，怕你以后见不到我了难过……”
　　陈令真小心地观察陈敏仪脸色，“敏仪，你知道的，我离不开酒，我害怕看到你妈妈死去时那血肉模糊的模样。”
　　“那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至于陈秀华……”
　　“不行，我现在就像个累赘，你还在读书，我不能拖累你。”
　　“累赘累赘，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是我爸，你也是陈秀华的父亲，你生她养她，她有再多的怨气却也不能这么对你，你到现在还想护着她！
　　你难道要等她哪一天丧心病狂杀了你么？那是犯法的啊。”
　　陈敏仪第一次如此失态。
　　“是我对不起她，我该受着的，敏仪，爸爸对不住你。”
　　“可法律都未判你有罪。妈妈出事，是你也不想看到的。”
　　陈令真有多爱朱蓉陈敏仪看在眼里，那天，就因为陈令真第一次不主动服输，朱蓉才格外生气，哪知就出了事故。
　　陈令真后来一直后悔，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当时就该顺着朱蓉的。
　　他哪里能想到，唯一一次的不服输就让他失去了爱妻。
　　“算了，你先好好休息。”陈敏仪吸吸鼻子，转身低着头匆匆离开。
　　“敏仪？”
　　“叔叔，你别担心。”奚庚随即亦跟了出去。

　　“敏仪，敏仪。”
　　奚庚仗着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追上陈敏仪。
　　陈敏仪停在一棵樟树下，路灯的光亮透过树叶缝隙稀碎地打在陈敏仪身上。
　　陈敏仪仰着头眨了眨眼睛，所幸夜晚人的视力有限，不然他又要再崩溃一次。
　　“奚庚，我感觉整个人都糟透了。”
　　奚庚又会怎么想他？
　　“没事的，你还有我。”
　　“不，”陈敏仪摇摇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此刻，他想将所有分享给面前的人，“我本来姓林，我亲生父亲也是喜欢喝酒，然后我妈妈就跑了，后来，他就出了车祸。
　　我成了孤儿。
　　直到爸爸收养我，刚开始那几年我一直像活在幻想里一般，这个家庭太美满了。
　　果然，美梦破碎……”
　　陈敏仪笑着哭着，奚庚心疼不已，将人揽在怀中：“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腊梅的幽香袭来，好似给了陈敏仪前所未有的底气，陈敏仪亦环住奚庚的腰，头靠在这人身前低声哭泣。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勇敢，不要将柔弱的一面暴露出来，可奚庚面前，他能做自己。
　　变了，有地方悄悄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