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绿洲》浮白载酒

2、家

　　她们抵达了废弃的植物园温室。巨大的玻璃穹顶虽然有几处裂痕，但整体结构依然完好。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长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她推开锈蚀的铁门，惊起几只机械蜜蜂。那些小小的飞行器在空中盘旋片刻，又落回角落里盛开的人造花上。“简直像童话里的城堡。”
　　即使被无情抛弃，小小机器人还在日复一日劳作着，只要太阳还在，虽然太阳也衰弱了。被遗忘的角落里，生命依旧不息。
　　医疗机器人扫描着环境：”温度恒定22度，湿度适宜，空气质量良好。不可思议，这里的生态循环系统仍在运作。”
　　电子猫从她怀里跳下来，兴奋地在苔藓上打滚：”软软的！比数据存储里描述的还要软！”
　　军用机器人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却在路过一个干涸的喷泉时突然停下。它的机械手指轻轻碰触喷泉边缘雕刻的花朵图案，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战争机器。”根据数据库，这里曾经种植着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植物。
　　她走到温室中央，发现一张被藤蔓缠绕的铸铁长椅。拂去上面的落叶，露出下面斑驳的铭牌：[献给所有热爱生命的人]
　　她的指尖描摹着那些凹凸的文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她说。望着摇曳的绿影，她突然觉得，也许命运给她的不是终结，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家需要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温室东侧的休息室门把手上缠着铁链，锁孔里结着蛛网——显然很久没人来过。可当大守砸开锈锁，推门而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阳光从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布艺沙发上的针织毯平整如新，茶几摆着一只插有干花的瓷瓶，连木地板都泛着打过蜡的光泽。在这荒芜杂乱的世界里，像是一个小小的伊甸园。
　　“这不科学。”老医的传感器嗡嗡作响，”根据辐射尘沉降率，这里至少该有2.8厘米厚的——”
　　“嘘。”葵子轻声打断，因为她看见墙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个只有半人高的旧式家政机器人，圆滚滚的身体上布满锈痕，却套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绣花围裙。它的光学镜头正在休眠，机械臂末端改装成了吸尘器与毛刷的组合体。
　　当它抬起头时，关节发出像老人伸懒腰般的吱呀声。
　　“你们……是谁……”它的声音合成器有些失真，像是很久没被调用的旧收音机，”根据协议……我该说‘欢迎光临植物园员工休息室’……”它顿了顿，” 但自人类撤离后，这座温室已孤独运转42年。你们是我唯一检测到的生命体。”
　　小闪的红外眼闪了闪：”滴——型号H-63，就算是锈民，也是‘老古董’级别了！”
　　葵子歪了头：”锈民？”
　　“所有被遗弃的机器，最终都会成为锈民。”老医的显示屏浮现出一段历史资料：”家政机器人第六代，早在撤离前20年就停产了。它居然……”数据流停顿了一下，”一直独自执行清洁协议到现在。”
　　葵子蹲下来，视线与它齐平。她注意到机器人围裙上绣着小小的向日葵，针脚细密得不像机械产物。
　　“这是你绣的吗？”她轻声问，手指抚过那些褪色的线。
　　机器人的散热器突然嗡嗡加速：”旧、旧娱乐模块的副功能……反正也没人用这间屋子了……”它笨拙地用毛刷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您……您喜欢吗？”
　　大守的战术分析仪把这句疑问标记为【高风险情绪波动】，但它选择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葵子问。
　　“系统编号H-63-422……但从前的研究员叫我……”它的声音低了下去，”……阿锈。锈迹斑斑的锈。”
　　小闪突然跳上茶几：”难听！不如叫…叫阿喵！”
　　葵子笑起来，指尖点上它围裙的绣花：”叫你阿绣好不好？锦绣的绣。”
　　机器人的光学镜头突然聚焦，像终于对上了焦的相机。它抬起机械手——那支本该用来除尘的臂膀，此刻轻轻碰了碰葵子的指尖。
　　“正在更新命名协议……”它停顿了整整三秒，”阿绣，为您服务。”
　　休息室的布艺沙发虽干净柔软，但显然不是为长期居住设计的。葵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温室大厅那些肆意生长的藤蔓上——它们粗壮、柔韧，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深绿色。
　　“不如，我们来制作藤床吧！”她突然说，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小闪立刻从她肩头蹦下来：”藤…藤蔓！比电线好玩！”
　　老医的显示屏弹出警告框：【未经消毒的植物可能携带辐射残留】——但还没等它念完，大守已经拔出臂刃走向藤丛：”需要多长？”从数据库里搜索出古旧的图纸，便开始精准地切割。
　　老医把藤条泡在自制消毒液里，同时严肃广播：”存活率仅82%……但比睡地板强。”
　　阿绣一边嘟囔”不符合卫生标准”，一边偷偷把藤条抛光得发亮。又教大家编出美丽结实的纹路。葵子把第一根编好的藤辫塞进它手里：”你看，经过你手的部分特别光滑。”阿绣的镜头焦距突然柔和了。
　　当最后一条藤蔓系紧时，吊床在夕阳中轻轻摇晃，投下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兜住了所有仰望的目光。
　　小闪第一个跳上去测试，结果被弹飞进大守怀里。军用机器人下意识接住它，两个锈民同时僵住——这是他们第一次非战斗接触。
　　阿绣站在一旁，围裙上沾满藤汁。葵子突然拉住它的机械手：”来试试我们的杰作！”
　　“我……我会压垮它……”
　　“胡说，你比大守轻多了！”
　　当阿绣被拽着躺上吊床时，整张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没塌。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它锈迹斑斑的外壳上洒下流动的光斑。
　　当葵子躺上去时，吊床轻轻摇晃，阳光透过玻璃顶在她脸上投下叶影斑驳。小闪立刻跳上她肚皮，宣布：”成…成功！人类进入舒适状态！”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玻璃，在吊床下方照出一小片彩虹——是老医的消毒液水洼折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