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漂流回家 ...
-
仿佛无限长又无限短,段春及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他感觉头还昏昏沉沉的。
“公子,这里不让睡觉。”
段春及恍惚地看过去,眼前人影也是模糊的,他试着回应,但眩晕感还未过去,伴着耳鸣愈演愈烈。
“……您没事吧?”掌柜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屏障,段春及摇了摇头,用力眨眨眼,色块终于褪去朦胧,变得清晰可见。
“没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劳您挂心,不知……新书可还有存?”
清醒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身处书肆,不过这家店格外大,隔着书架也有三五人影,算是热闹了。
哪想掌柜听了这话反而压低声音:“有的,公子还请随我来。”
段春及:?
他有点纳闷,不知道对上了什么暗号,但是跟着去了。
站起身时,段春及发现身上的衣服是书生长衫,方律原本的短发也成了长发,也算完美入乡随俗,免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还好还好,先帝没忘了给他钱袋。
书肆掌柜借着宽袖遮挡把书递给他:“绝对保真,我们家专供完本,公子切记莫声张。”
段春及瞄到一眼,是一本叫做《盛世》的书。
他依言收入袖中,付了银钱便往外去。
恰好与熟人撞了个当面。
杨月峥猝不及防站定,一双眸子都瞪圆了,她开口还磕巴了一下:“少,少爷怎么出来了?”
也不怪她反应大,方律的眼睛本就与姬淮相像,如今长发长衫,因段春及控制着躯壳,眉宇间也自然而然添上几分古韵从容,乍一看,实在像姬淮易了容。
段春及也不戳穿,反而佯做陌生人,缓然一笑:“姑娘许是认错人了吧。”
陛下倒是从不这么笑。
杨月峥移开目光,遮掩方才的怔楞,那双眼睛分明像极了陛下,她却恍若看到那个在风雪中执灯的人。
一个在初春离开的人。
她颔首回应:“原是如此……”
眼瞧着段春及往外走,杨月峥无意间瞥见他袖中一片书角,不禁心下一跳。
她三两步赶上去,压低声音道:“公子买的可是《盛世》?”
段春及眨眨眼,有点惊讶:“确是,姑娘如何得知?”
那必然是因为这书是她一力推行且每出一本连载都要买回来校对啊!
《盛世》大抵属于题材敏感的话本类,卖起来难免偷偷摸摸,它讲的正是春秋笔法后的,摄政王与小皇帝的故事。
众人都明白,市面上能流通就代表陛下对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杨月峥更明白——能不流通吗,这就是姬淮让她发行的啊!
邢溯之主笔,她监管反馈,销量倒一直很好,毕竟谁不好奇王公贵族的情闻逸事呢。
“因为我也爱看。”她像寻到书友般欣然,“第十七回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公子有何见解?”
段春及:……
第十七回是什么啊?现在翻开还来得及吗?
“在下尚未细读,此书也是为人代买,扰了姑娘兴致,实在是……”
……
寒暄之后,段春及总算脱身于书肆,外面日头大好,街道比记忆里来的齐整干净,贩夫走卒叫卖也井然有序。
段春及漫无目的闲逛,指尖在袖中怡然摩挲着书页,只叹这书名取的应景,如今景象,当真是盛世一场了。
还不知道话本内容的段大公子心情愉悦。
他愉悦着脚步一拐,往一条无人小巷中深走,突兀停下:“可还有其他事?”
他身后静默如初,片刻后听一女声道:“还不知公子姓名。”
“我名方律。”
段春及转过身,恰到好处欣赏到杨月峥惊愣一瞬的呆滞。
下一秒,她捏紧了拳头,眼眶红红又气势逼人地上前。
“诶,别打…!”段春及抱头鼠窜。
小姑娘大喊:“你骗人!!!”
“也不算全骗!”段春及眨眨眼,这幅全然不同的面容之下,藏着熟悉的灵魂。
他在杨月峥的泪光与希冀之下欣然一笑:“其中之事,需得进宫后才告诉你。”
宫墙之中,绿叶新芽。
前方有宫人引路,段春及有些出神,一景一物未曾改变,如今看来倒是格外明艳。
他低声叹慨:“又是一年春日啊。”
杨月峥轻应一声:“春日易得,但立春在年节之前的……只有六年前。”
“六年啊……”
宫人停在正殿前,由他二人进入后便将门掩上,殿中空旷,只闻脚步声回响。
一阵急匆匆的步伐打破宁静,聂同玉忽然从内殿探出头,眼尾扫到段春及更是瞳孔一震:“陛下?”
他不可置信,缩回脑袋确认身后,然后段春及就听见一声更大声的:“陛下?!”
杨月峥笑出了声,她坏心道:“此人名为方律,特来拜见陛下。”
不等聂同玉傻眼,姬淮就先一步出来了,他与段春及相立相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般像。”
姬淮很冷静,仿佛六年不过弹指,段春及也只是去买了一包花糕。
没有苦难和生死之痛,只有平和的,温暖的,如初春般欣欣向荣的相逢。
但六年可以改变的太多了,就像杨月峥更加高挑,聂同玉随性倒一如既往,姬淮也早已不是少年。
他肩骨不再青涩,气势内敛又沉稳,眉眼俱是运筹帷幄的定力。
段春及舒展着眉眼,他张开手大大方方转了一圈:“事急从权,再不回来,我就真回不来了,这是方律的身体,先帝借给我暂用的。”
一句话信息量砸晕众人。
“先帝?!”
“方律的身体?!”
“还差点回不来?!”
其中内情显然复杂,面对求知欲爆棚的三人,段春及哭笑不得,他被摁到椅子上,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若三呢?等若三来了我给你们讲。”
若三不负众望。
只见若三憋着脸,正使劲把装着段春及身体的冰棺推了出来,眼底明晃晃的求表扬:“段筹!看!”
段春及:“嗯……挺,挺新鲜的。”
从活人角度看冰封自己真是……惊悚的,新奇的体验。
段春及反应过来:“怎么把我存在这里?”
姬淮眨眨眼:“这里最安全,段哥,若三救你的时候很虚弱,我保护他。”
若三瞥他一眼,没说话。
一切收入眼底,段春及也笑:“多亏你们。”
他将先帝的作为与系统的真实细细道来,把茶讲尽一杯又一杯,直到月上枝头,蹭了一顿宫宴的杨月峥和聂同玉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若三盯着他们相似的容貌,扭头推走冰棺,回安静的偏殿消化去了。
只留他们二人,孤灯一盏,静默相伴。
棋盘上再次落子,段春及执起黑棋,在棋子落定的清脆声中,他道:“抱歉。”
白子微微一滞。
段春及低声道:“扔下你一个人,让你难过这么多年…抱歉。”
姬淮抬眼,在相似的面容下,久久凝视着那道失而复得的灵魂。
姬淮道:“无论我痛苦与否。”
他垂下眼,少年时的棱角并未与风化尽,反而埋没为更深的坚守,如青山般巍峨永镇。
“我不后悔,无论是为你延续生机,还是当初……我都不后悔。”
他轻轻触碰段春及的指尖,是温热的。
下一刻,他的动作被制止,手却被温柔地牵起,手背被缓缓摩挲,带着显而易见安抚和怜惜意味。
姬淮心尖一颤,强压下喉间酸涩:“我不走歧路,我和他不一样。”
“不仅仅是段哥的期盼,也是我本该成为的样子。”
“这里是我们的世界,有我应庇佑的万民,无论如何,我该对得起他们。”
所以那些阴暗的,逼得人几欲发狂的心绪,在长夜中抚平,他需要看到段春及的呼吸,需要捏造一个渺茫的希望。
希望就像春日的草芽,润物无声,日积月累地消磨河流悲戚的浪涛。
少年早已长成真正的帝王,他身立此处,便如同万民归心的旗帜,他有着最灿然的眸光,从一而终地伸出手:“北齐始终在等它的将军回来。”
“朕想了很久,留住段将军最好的办法——唯有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