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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宣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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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慢慢凝固,好似被撒上了一层白白的薄霜。
李静玉站在主厅正中央,启公公及小黄门们站在阶下,一时无语。
正僵持着,白岑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什么扯了一下,转头一看,是身着短袄的粗使小厮,他有些恼火地翻了个白眼,心想到底是哪里的小厮这个时候没眼力价地来添乱,可小厮却像没感受到他的恶意似的,不仅没走,还飞快抬头冲他挤了下眼。
时荨?!白岑只觉得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半,从头到脚都僵住了,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未免被启公公和楚厂臣看到,他不动声色地把时荨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时荨也顺从地挪了挪。
白岑穿着宽大的喜服,在身后落下了重重的黑影,这黑影将时荨遮的严严实实。许是早上特意熏了衣服,时荨可以闻到喜服上微微的沉香气味混杂着酒气味道,让她莫名有些安心。
虽时将军夫妇对时荨要求并不严苛,她与白岑也不需遵循“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毕竟男女有别,白岑更是不愿意因着自己给时家再添些乱子,是以与她只有些日常交流,并无任何亲密举动。
这些时将军夫妇平日里看在眼里,也对白岑愈加心疼。
上一次正儿八经靠他这么近的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吧,一转眼都这么高了,时荨暗暗比了一下,自己个头并不算矮,可居然才到他的肩膀。
“启公公,时候不早了,再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李静玉瞥了眼时荨,又继续说道“我已让下人收拾了间客房出来,倘若不嫌弃,就先暂且歇下吧,有事明日再议。”
“不可。”启公公仍是满脸堆笑地应着,可语气已带了几分寒意。“既然已到这份上,咱家索性就直说了,”他顿了顿,“白副将同时姑娘的婚事因何如此着急,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尽管白日里仪式举行完毕了,可这最后一步,到底是还没有....”
“放肆!”李静玉怒火中烧,抓起身旁不知是谁酒杯便朝他的面门砸了过去,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小女大喜之事还容你一个阉人说三道四。”
启公公脖子一偏,躲过了酒杯,可被酒泼了满脸。他面不改色地擦掉面上的酒,继续说,“既然这周公之礼未行,那么白副将同时姑娘自是不能算作夫妻。未婚女子奉旨入宫,无论是太后做主赐婚,还是留在宫里做个女官,那都是主子们的恩赐。”
听完后半句,时荨只觉得原本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可眨眼的功夫便恢复了正常,她一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自己看错了。
“呵,”白岑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都说宫里的人是最重规矩的,你的言行确实不像是被调教过的,如此说来...好像也并无人可证明你是真的启公公啊?”
白岑说着,突然冲启公公笑了笑。
原本稳如泰山的启公公闻言登时慌了神,只觉得那笑比阎罗殿里的阎罗还可怖。
他翘起手指,直直指向白岑,“你,你这是何意,想干什么!”
白岑冷笑一声,“自你进门我便觉得奇怪,谁来宣旨会选大晚上的,何况宫中规矩严苛谁不知道,怎的就纵着你一个下人当着镇远将军的面讨论什么周公之礼!”
说罢,他两指环圈,放入口中,自丹田处运上一股气,“吁”地一声,哨声响起。
不多时,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卒们围了过来,响起一片铮铮拔剑声。
“好哇!我说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让宾客们都走了,原是在这里等着咱家呢,你可知谋杀钦差等同于谋反??”
“我不过是替太后诛灭一个冒牌货罢了!”白岑轻蔑地说
他左手一挥,侍卫们上前将启公公及身边两位瑟瑟发抖的小黄门团团围住。
正当侍卫将启公公摁倒在地时,府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呀,时夫人,曹军师,时姑娘。好久不见。”
来者身着白色长衫,头戴玉冠,目如星辰,鼻若悬胆,颇有些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之貌。
可不知怎的,李静玉和军师却变了脸色。
时荨暗忖,今晚好生热闹,不知道此人又是什么来头,看阿娘的表情,许是个京里的大人物。
李静玉冷声道,“我当启公公放烟火是要召唤谁呢,原来是楚厂臣。”
“楚厂臣?!”,时荨顿时觉得气血上涌、天旋地转,京里居然连厂臣都派来了?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用得着动用宫里的两员大将?莫不是要将绑了和亲吧!!她心里哀嚎道,看来这次真真是在劫难逃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思绪正纷乱时,只觉得有人揪着自己的衣袖往外扯,她慌忙抬头,正正和此人对上了眼。
他冲她粲然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时姑娘这身装扮,倒是比寻常男子要来的秀气。”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她。
她讪讪一笑,向他拱手,“楚厂臣,久仰久仰。”
他微微低头,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圣上派我来召姑娘入宫,府外已被我带来的亲兵围住,当然硬拼肯定是拼不过你们鼎鼎大名的时家军,可即那又如何,姑娘也不想时家背上谋反的罪名。”
说罢,直起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锦缎,正色朗声道,“时荨接旨-----”
原来这道圣旨才是最大的后手,这卷圣旨一出,是结局已定,一切皆无法挽回了,李静玉还想说些什么,军师却拽了拽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时荨听完楚厂臣那番看似轻巧、实则威胁的话,只觉得如坠冰窖,木木地往前跨了一步,双膝跪地,举起双手:“臣女接旨.....”
众人见状,纷纷跪下,本就凛冽的空气中只剩楚厂臣脆如珠玉的声音
“诏,镇远将军府之女时荨,温良恭顺,才德兼行。朕感念将军戍边之情,特擢其女为尚宫局正五品女官,掌宫中诸司文簿,钦此。”
言毕,双手递交圣旨于时荨,扶起她,对李静玉道,“恭喜夫人,家中又多了名女官。”
又拍了拍面色苍白的白岑,笑道,“只是暂封女官而已,日后总有出宫的机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岑一脸不解地望着楚厂臣,楚厂臣倒一切如常。
“圣上还有道口谕,天寒地冻,边疆环境总归不如宫里,时姑娘早早上路的好。”
“臣女遵旨。”时荨耷拉着脑袋,胡乱应着。
楚厂臣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李静玉,“只是这大婚怕是...”
“楚厂臣放心,既已接旨,便知一切争无可争,变无可变了。我等不是不知规矩之人,来日方长,相信总有一天婚仪会真真正正地办上一场。”李静玉面无表情地搪塞着。
“夫人能如此通透,我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既然如此,就劳烦时姑娘尽快收拾入京的物件儿吧,倒是不必太多,该有的,您姑母自是都准备妥当了。”
他抬头看了看墨蓝的夜空,微眯了下眼睛,“得在大雪前离开啊...三日后出发,可否?”
虽是疑问的语气,可谁都能听出话里的斩钉截铁。
见无人反驳,他颔首向李静玉行了礼,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启公公,说“还不走,等着我来请你吗?“
启公公慌忙站起,嘴唇上下哆嗦着说,“可,可是,可太后娘娘这懿旨不是这样说的呀...”
楚厂臣斜眼看了他一眼,“启公公,您在宫里那么久了,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这天底下,是跟皇帝的姓,还是跟太后的姓?”
启公公脸色顿时煞白,也顾不得拍掉膝上的尘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后面出了时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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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还未撤走的喜字和随风飘荡的红绸有些扎眼。
闻讯而来的含殊和芸娘赶忙开始收拾,时荨道,“罢了,放着吧。”
含殊眼睛霎时间红了,一把上去抱住了时荨,哀声道,“姑娘...”
时荨笑了笑,“一开始不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吗,只不过是大家不甘心,想为了我博一博,不过是没有奇迹出现而已,不必如此。”
“要是将军在就好了..."含殊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时荨认真道,“况且阿爹在的话便能舍弃时家军和我们全家上下去抗旨吗,现如今只不过让我进宫做个女官,已是很好的结局了,说不准哪天姑母高兴,就把我放出来了呢。”
说罢,她转向李静玉,屈膝下跪,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阿娘,终究还是辜负了您和阿爹一番苦心。”
李静玉起身将她扶起,一手抚着她的脸,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满眼悲戚,“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天意难违...”
时荨自小便生长在边塞之地,身边人亦是简单明快,她并不能知道入宫这两字意味了什么,在她心中,以为不过是不能似现在般自由玩乐而已。
而今看到阿娘的模样,她突然觉得一切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容易。
“阿娘...”时荨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即将远离故土的不舍,对这遥远路途的不明,对未知境遇的不安一齐向她袭来。
她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李静玉,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喊着,“阿娘,阿娘....”
像幼时因不认真识字挨了军师批评便来向阿娘寻求安慰一般,好像在阿娘怀里,一切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含殊泪水涟涟,不停地问芸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军师亦是满面懊恼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娘,还有我。阿荨,别怕,我陪你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