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尘埃》无人角色

1、忘记了哭泣的方式

　　兀臬在禁锢中的男孩.佯装着笑靥的女孩.进行着邂逅前的蜕变.

　　若戈五岁那年,爷爷卧病不起.除了吃饭时会倚着床头,软棉棉地靠在枕头上.其余时间就像若戈的熊娃娃那般,静静地躺在床上.
　　若戈刚升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暑假,再一次来到爷爷养病的乡下.一进屋就看到爷爷坐在轮椅上.爷爷望向远方的眼睛炯炯有神,满目慈祥.没有丝毫病容.
　　若戈兴奋地跑到爷爷身边.挥动着两只细小的手臂,跳着叫着:“爷爷!爷爷!若戈回来了!若戈给你带礼物来了!”
　　可是爷爷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开怀大笑,并没有抱着若戈瘦小的身子说: “呵呵.小心点……”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若戈,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用掉了他所有的气力.若戈呆兀地站在爷爷身旁,满脸愁容地看着爷爷.那个总是笑着给她讲故事;总是慈祥地给她讲道理;总是陪她捉蜻蜓,然后一起放生的老人.现在仅是一笑,都会不停地喘气.
　　奶奶看见若戈焦心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说: “爷爷只是累了……”

　　一天早上,家里来了很多亲朋好友.
　　若戈知道他们都是来看爷爷的.她不安地在院子里走来窜去.那些叔叔阿姨离开时,大多掩着悲伤和泪痕.
　　若戈依稀听到阿姨带着哭腔说: “还以为会没事了……谁知道……人的生命为甚么这么……”
　　站在一旁的叔叔拍着阿姨的肩膀, “别哭了,老爷子是个坚强的人.不会死的……你看,孩子看着你呢.别哭了.”叔叔拖着阿姨讪讪地离开了.
　　待亲戚都走光了,若戈方小心翼翼地走到奶奶身边,扯着奶奶的衣角,问: “奶奶,爷爷会死吗?”
　　奶奶挤满皱纹的脸上有几行泪水.眼眶里湿润的水珠似乎要一涌而出.若戈还是第一次看到‘精干’的奶奶如此惊慌的表情.她松开奶奶的衣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子转向爷爷躺着的方向.
　　爷爷的呼吸声贯穿整个房间,偶尔夹杂着奶奶强忍泪水的嘤嘤声.若戈看着紧闭着双眼的爷爷.轻声地唤着: “爷爷?爷爷……”
　　爷爷慢慢地抬起眼皮,眼珠缓缓地移向若戈所在的方向. “若戈,好好照顾自己.好好长大……”
　　“爷爷!你能说话了?你好了吗?你能起来了吗?”
　　若戈见爷爷轻轻地摇着头,便安静地等待着回应.
　　“要好好长大……要快乐的……”
　　爷爷费力的重复着,一张一翕的嘴唇看得若戈心疼.眼泪瞬息间倾泻,像倾盆大雨般落在爷爷的棉被上.若戈咬紧嘴唇,使自己的哭声减到最低;敛住呼吸,生怕一喘气就会嚎啕大哭.
　　“爷爷,若戈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爷爷安然合上双眼,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
　　从那以后,爷爷似乎比以前睡得更熟了.即使若戈在他身旁自顾自地讲着她的 ‘英雄事绩’------今天怎么英勇地抓到了一堆蜻蜓,又怎么聪明的躲过了隔壁小孩的攻击,又怎么能干的帮奶奶做事……爷爷依然没有张开眼睛.可是若戈感觉得到,爷爷正在倾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即使爷爷不再像从前那样陪着若戈东走西跑,即使奶奶不再像从前那样振振有词地念叨这一对老小玩童.若戈依然每天都笑着,特别是当她听到爷爷鼻翼间挤出的呼吸声,看到那一跌一起的胸脯,她便满足地笑了.直到他的出现,一切都还算正常.那天奶奶刚从市场买完东西回来,看到家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倾倒满地,糖醋油盐一摊又一摊地洒落在地上.若戈指着锅里那堆黑漆漆的东西嘀咕着: “我准备给爷爷煲汤,可是……”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若戈,奶奶给你带了一个朋友回来.去陪他玩吧.”
　　若戈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站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男孩注意到若戈的视线,便一手捏着鼻子,做出呕吐的样子.接着呲牙咧嘴地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气得若戈直跺脚.
　　奶奶笑道: “他是给爷爷治病的医生叔叔的儿子.他爸爸去外地找更好的医生来给爷爷治病.所以这几天你要陪他玩.”
　　若戈听到 ‘给爷爷治病’这几个字,所有怒气倏地飞出几尺以外.
　　兴奋地对奶奶喊道: “收到!”并举起一只手向奶奶敬礼,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殷殷地走到男孩身边.打量着他.
　　男孩安静时像极了女生.又长又整齐的睫毛散落在眼睑下.白皙的脸蛋上总是带着一丝轻蔑和淡漠. ‘拽甚么拽,等会儿让你知道我的利害.哼!’若戈心里即使有十万个不愿意,粉扑扑的脸蛋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靥.
　　爷爷说过,若戈笑起来就像天使.虽然若戈不知道天使是甚么样子.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名词.所以若戈面对陌生人时总是以笑容取悦对方.
　　“我叫许若戈,你叫甚么名字?”
　　“李……千灰”
　　“哈?灰尘的灰吗?”
　　“灰色的灰!”
　　若戈佯装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心想: ‘还不是都一样’.男孩气得满脸通红.
　　“好像女生的名字哦.哈哈”
　　若戈捂着嘴笑了起来,男孩越是生气,若戈越是开心.
　　李千灰蹙紧眉头,耳根微微发红.他斜睨着笑到地上打滚的若戈.不屑一顾地别过头.不再说话. ‘哪有女孩笑成这样的……简直就是怪物!’

　　每个夜晚,奶奶都会趁他们睡了以后起身照顾爷爷.
　　奶奶总是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对爷爷说: “老头子……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爷爷总会温柔地看着奶奶: “我在下面等你阿……等你看着若戈长大……”
　　若戈之所以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全靠李千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床上,要睡下三个人更是显得狭逼.而每当隔在中间的奶奶离开后,李千灰这个 ‘人体棉被’就会 ‘啪’地盖在若戈身上.压得若戈喘不过气.
　　他均匀的呼吸打在若戈脸上.若戈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气流冲上额头.脸颊被吹得微微发烫.她好几次试图推开李千灰,几番挣扎之后也是徒劳. ‘你这只猪!’若戈对着李千灰的小脸蛋又是拉又是挤又是戳.而李千灰睡得死沉沉的,顺势流了一串口水在若戈的手上……
　　每天早上起来,若戈都一肚子气.
　　“阿!你干甚么阿?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罪!”
　　若戈拿着枕头盖住李千灰的脸.感觉到无法呼吸的李千灰 ‘刷’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睡眼惺忪的眼瞪着若戈,怒吼道.
　　而若戈更是愤愤地举起枕头向他砸去.
　　“你们两个别闹了,爷爷还在睡觉呢.快来吃早餐.”
　　奶奶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慈祥.自从李千灰来了以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爷爷的病会好起来.在邻居眼里,平日死气沉沉的这个家也终于有了生机.若戈虽然总是欺负李千灰,但她心里隐约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似乎理所当然的认为李千灰的存在能让爷爷好起来.
　　“千灰阿,你爸爸明天就要回来了.听说找了他以前的师父给老头子看病呢.”
　　奶奶笑瞇瞇地将菜夹到李千灰的碗里.
　　“哦……”
　　李千灰面无表情地将菜送进嘴里.偷偷瞄了若戈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
　　“奶奶,那个医生利害吗?可以治好爷爷吗?”
　　若戈嘴边挂着饭粒,一脸兴奋地问道.

　　饭后,若戈和李千灰来到院子里.李千灰透过虚掩的门,呆滞地看着若戈的爷爷.
　　若戈正在挑逗一群蚂蚁,李千灰挡住了蚂蚁前进的路.
　　若戈嗔道:“喂!你想甚么呢?”
　　李千灰回过神来,瞥了若戈一眼,并没有回答她.若戈见他没有移开脚步的意思,更加生气了,“你看甚么呢?哼,你爸爸明天就回来了吧?明天爷爷就可以好了!”
　　李千灰的视线停留在爷爷身上.嗫嚅道:“等不到明天了……”
　　“阿?甚么意思?”对于李千灰的话,若戈向来都是一知半解.
　　她知道这个男孩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那是在若戈以往的朋友中找不到的感觉.
　　“你爷爷快死了……人总会死……”
　　李千灰观察着若戈的表情.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想接着说.但若戈打断了他的话.
　　“喂……人为甚么会死?”
　　这几天,她总是听到 ‘死’这个字.但 ‘死’到底是甚么?
　　这个女孩微微颤抖着.平日倥蒙的双眼变得更加倥侗.但却有一种凛冽的悲伤沉睡在那双闪烁的眸子里.似乎正在冉冉浮出.良久,李千灰黯淡了许多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怜惜. “人为甚么被生出来.就为甚么会死.”他的声音越渐低哝.在这个女孩面前,他经常束手无策.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让他看不到情绪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人为甚么会死.可是他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也清楚的知道------死意味着甚么.
　　“那……爷爷死了会怎样?”
　　“不知道.世上就少了他的存在吧……”
　　“怎么可能?爷爷确确实实存在,就在我身边.他陪我玩,给我讲故事,对我笑……爷爷甚么都会听我说.好的坏的,爷爷甚么都教我.爷爷怎么可能不存在!爷爷和爸爸妈妈不一样……爷爷只会为若戈好……”
　　“可是,你爷爷死了……就不能再做这些事了……”
　　李千灰不忍心打断若戈的话.但他更不想与她争论.因为女孩发抖的身子让他觉得可怕……
　　“你懂甚么!你和我一样都是小孩子!你怎么可能懂!”
　　若戈抓起地上的石子朝李千灰扔去.李千灰并没有躲,任由石子打落在身上.对他来说,现在所感受到的疼痛不及女孩那句话来得刺耳痛心.若戈转身跑向爷爷的房里.爷爷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若戈扑到爷爷身上,拼命地摇着爷爷的身子.
　　“爷爷你醒醒阿!你告诉若戈.你不会死……不会有事”
　　若戈见爷爷没有反应,于是越摇越用力.整个床都跟着若戈动了起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爷爷终于睁开了眼.他看见若戈惶恐不安的表情,淡淡的笑了……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在若戈的脸上.若戈终于见到了以往那个慈目的爷爷.那是若戈最喜欢的表情.其实……爷爷才像天使阿……
　　“若戈……怎么了?”
　　爷爷吐出的热气打在若戈脸上.一股温暖与酸涩涌上心头.若戈却哭不出……也说不出任何话……爷爷总是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总是温柔地问她: ‘怎么了’.然后笑着讲故事给她听.
　　她不知道此时爷爷眼里的她是怎样一个表情.可她用双眼牢牢的记住了爷爷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若戈握着爷爷苍老的手,等待着爷爷告诉她-------他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若戈……要快乐……知道吗?”
　　爷爷闭上了双眼,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滑过爷爷脸上的皱纹,流到了耳朵的位置.泪水就如爷爷的生命般,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
　　爷爷像是睡着了……又似乎比睡着了更安静……
　　在厨房洗碗的奶奶听到了动静.当她赶到爷爷房里的时候,看见若戈跪在地上握着爷爷的手,愕异地看着爷爷.她走到爷爷床边,眼泪 ‘刷’地流了出来.若戈见奶奶捂着嘴,眼泪潸潸地流着.泪水经过奶奶的手,滴到了若戈脸上.
　　“奶奶……你……”
　　若戈想要问奶奶 ‘怎么了’.可她看到奶奶泪流不止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哭着打电话给亲戚朋友.若戈坐在院子里看着躺在床上的爷爷.李千灰则在不远处看着若戈.
　　这个女孩很奇怪,从刚才到现在,丝毫没有掉过眼泪.而且比平时安静了许多.这让李千灰很不习惯.
　　李千灰认为,以她的个性应该哭哭啼啼地大吵大闹一番.并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到他面前折磨他.而不是现在这个 ‘文静’的样子.
　　不一会儿家里来了许多亲戚.商量着怎么办丧事.每个跑去爷爷房间的人出来后都泪流满面.在李千灰眼里,这就如例行公事一般.一切都在他所料之内.而只有那个女孩,懵懂的坐在地上,用看不出是否悲伤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那晚,若戈很早就去睡了.家里来来去去很多人,大多忙到昧旦之时.
　　李千灰被那些亲戚朋友吵得无法入睡.所以百无聊赖地观察起若戈的睡相.
　　这个平时聒噪的女孩睡着了却如此安静.李千灰伸出一只手在若戈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出于甚么心态,李千灰锲而不舍地又弹了几下.直到女孩的额头出现一点红印.
　　‘简直是猪!’
　　李千灰流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本人并没有察觉到.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随心所欲了.
　　这个笑容也许是为了女孩安祥可人的睡相而绽放,又或者为了那句话……
　　“你懂甚么!你和我一样都是小孩子!你怎么可能懂!”
　　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小孩看待过.如果不是若戈说出那样的话,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希望被当成小孩看待.
　　当李千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昨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睁开双眼后看到的并不是耀眼的阳光,而是若戈的侧脸.
　　她身子靠在床头,双眼凝视着爷爷睡过的床.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持续了多久,但可以肯定不是以秒计算.
　　“你爷爷已经被抬走了……”
　　“我知道……”
　　李千灰怔惊的看着女孩面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是否悲伤.
　　李千灰的爸爸听到爷爷的死讯后,提前赶了回来.他很惋惜地和若戈的奶奶交谈着.
　　现在的若戈似乎可以任由李千灰摆布.不管李千灰做甚么,若戈既不生气也不反抗.
　　他听说爷爷会在山头下葬,于是拉着若戈去山上等着.
　　“喂!你装甚么文静阿.等会就要举行葬礼了.你可别哭得唏里哗啦的.”
　　“丧礼?”
　　“你没见过?也对,你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李千灰同情地看着若戈.
　　“算了,大不了等会肩膀借你哭.不过不能把鼻涕擦在我身上.”
　　可是,若戈和李千灰并没有清楚地看到爷爷下葬.一来是因为亲戚朋友太多.二来是奶奶不让两个小孩站在最前面.于是他们的视线几乎被人潮遮去了.
　　不过若戈还是隐隐约约的见到爷爷被放进 ‘箱子’里.然后放进土里……
　　周围的人都哭得一塌糊涂.若戈看着 ‘箱子’渐渐被土淹没.她抓住了身旁李千灰的手.
　　李千灰看着这个女孩.依然是今天早上那个表情.看不出是否悲伤……
　　她并没有像李千灰所想的那样哭得惊天动地.只是抓着李千灰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抖着……
　　丧礼后的几天,亲戚朋友们都在若戈家住下了.大家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唱歌.为爷爷送行.
　　李千灰不明白为甚么大人都乐于做这种事.总是在葬礼后的几天聚在一起.前一天哀悼,后几天唱歌献词为死者送行.
　　这几天李千灰也莫名的光火.
　　因为若戈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望着爷爷的床发呆.若不是李千灰制止她,也许她会持续一整天.
　　今天家里的人终于走光了.丧礼也算是结束了.李千灰选择了留下来.他很不愿去承认,这个女孩总是让他十分在意.
　　今天若戈也按照惯例坐在院子里,望着爷爷的床冥想.李千灰走到若戈身旁坐下.安静地看着若戈.根据他这几天来总结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和若戈说话等于自讨苦吃.自找没趣.所以他也按照惯例观察起若戈的表情.
　　“喂……爷爷不会回来了吗?”
　　若戈突兀的发言吓得李千灰从位子上弹了起来.她的表情依然看不出是否悲伤……
　　“你……到底明不明白 ‘死’是甚么意思?”
　　“不明白.”
　　“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爷爷了!”
　　李千灰找不出任何语言形容自己对女孩的愤怒……
　　居然有人可以笨到这个地步……
　　她应该很伤心才对.可是一次也没有哭过……
　　难道她每天早上醒来以后一直盯着爷爷的床,是觉得还能看到爷爷吗?
　　他再次确定了女孩的表情.那个表情告诉他,女孩不是不知道,而是……
　　“我想象不到见不到爷爷是甚么样子……我该怎么做才能见到爷爷?”
　　原来她一直在逃避阿……
　　“放心……你爷爷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李千灰很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女孩原本该泪流满面的脸上,原本该刻满悲伤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死去了一样.这让李千灰心里莫名的悸动.
　　他明白,这就和他被所有人当成大人,并且自己也装成大人的感觉一样……
　　有甚么想要表达,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诠释.或者是……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有人能帮助自己.
　　可是李千灰不知道,他随口说的话给了若戈多大的影响.
　　那以后,若戈不再看着爷爷的床发呆了.而是恢复了以往的开朗,每天都缠着李千灰玩耍.
　　“呵呵.你说爷爷会守在我身边是真的吗?”
　　“阿……是……”
　　“呵呵,那我就放心了.”
　　“你相信吗?”
　　“当然!”
　　“白痴……”
　　若戈的眼睛总是闪着光芒.李千灰觉得那是很刺眼的悲伤.为甚么我说甚么你都会相信?
　　为甚么你不怀疑我……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在意你了.
　　一直让李千灰想不通的是:女孩为甚么不肯接受爷爷已死的事实.
　　直到暑假结束的前几天.真相才被揭晓.就在若戈收拾着行李的时候,奶奶把李千灰叫到了一旁.偷偷地塞给他一个礼物.
　　“千灰阿,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这几天谢谢你照顾若戈.如果没有你,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实这个爷爷并不是若戈的亲爷爷.她的爸妈都给了若戈很大的伤害.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爷爷的出现,若戈不知道变成甚么样子了……我这个做奶奶的也总是参与她爸妈的战争.唯一关心若戈的,恐怕就只有现在这个老头子了吧.还有这钱给你爸爸,谢谢他这么照顾我们.这次我要跟若戈一起回去.想想怎么安置这孩子.”
　　奶奶把一个信封塞给了李千灰.从信封的厚度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终于明白为甚么他放不下这个女孩了.原来若戈和他一样,都是被遗弃的小孩.可是为甚么?为甚么我看不到你的情绪……
　　当一个人承受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悲伤,又发现身边的人不能帮助自己.人会自然而然的将悲伤隐藏.她会认为,不被人发现就不存在了.这是弱者想要变坚强的心态.却也是让自己变得更加脆弱的原因.
　　李千灰瞧不起同龄的小孩,也不相信大人们的承诺.他用冷漠反抗着一切悲伤.而女孩呢?她认为哭了就真的失去了,所以她忘记了哭泣……

　　“李千灰!我要走了!记得想我阿!”
　　若戈见李千灰楞兀兀地看着自己.于是跑到他面前一把抱过他的身子.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李千灰的身子条件反射似的震了一下.
　　“阿……哦……”
　　“怎么了?舍不得我阿?”
　　“若戈……你想回去吗?”
　　‘若戈’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李千灰嘴里冒出来,吓得名字的主人瞪圆了双眼.
　　“如果不想回去的话,就……”
　　“你在说甚么阿.我不得不回去阿.”
　　“会寂寞吗?”
　　此时的李千灰,有着若戈从未见过的温柔.他长长的睫毛耷垂在眼皮下,眼神游离.
　　脸蛋红润润的,小嘴微微撅起.彷佛寂寞的人是他……
　　“放心拉.我不会寂寞的!我有很多朋友呢!”
　　若戈粲然一笑,阳光与她的笑容射得李千灰眼睛生疼.
　　‘反而被她安慰了呢……’
　　每当他看到女孩的笑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恸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得已散去.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李千灰的内心深处产生了某种变化……
　　一种莫名的情愫改变了他原本兀臬在禁锢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