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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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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舒方入正厅前院,便见一众仆役肃立于过厅廊下,列队整齐,鸦雀无声。
她心头一紧,顿生警觉,脚步加快,悄然上前,低声自语:
“这是出了何事?”
幸而她自后方而来,一排排身形高大的男仆将她身形遮掩,倒未引人注目。
她悄然混入队列末尾,学着众人模样,躬身垂首,姿态恭谨,眼角余光却悄然四扫。
前方正有人训话,声音冷峻,却看不清面容。
她立于末排,只觉气氛凝重,心中愈发疑惑。
侧目一瞥,见身旁小厮竟是平日里最爱听她讲评书的那个,便压低嗓音,轻声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初闻耳畔有人低语,只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妄动,正欲斥责,忙“嘘”了一声,打断来言。
待他眼角余光一扫,才惊觉是栀子姑娘——院中唯一的婢女,更是他们口中那位讲评书讲得活灵活现的“说书先生”。
他顿时一怔,忙轻咳一声,略略侧身靠近,也压低了声音道:
“你可知前头那人是谁?”
韩文舒侧首望他,眉目微动,却不言语,只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是燕侍卫,刚从北地归来。”
韩文舒闻言,似有所悟,轻轻颔首,低低“哦”了一声,仿佛真知晓其人一般。
其实她对这燕侍卫素无耳闻,不过为免露怯,故作沉吟。
那小厮曾多次听她讲评书,对她口中的英雄豪杰、江湖奇事痴迷不已,心中早生几分敬慕。
如今见她主动相询,正中下怀,巴不得多说几句,好在“偶像”面前露脸,便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低语道:
“你可知道,燕侍卫为何这般盛气凌人?”
韩文舒原以为话题已歇,正欲敛息静立,不再多管闲事。她本与这侍卫毫无瓜葛,自然无心探听是非。
可那小厮偏不罢休,又抛出一问,她只得微微偏头,目光流转,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示意他继续。
小厮见她果然搭话,心中暗喜,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
“听闻是被裴小主子当面斥责了一通,如今正憋着一肚子火呢,这才拿咱们这些下人撒气。”
话音未落,忽听得前方一声冷喝:
“你们越发活得不耐烦了!
我堂堂侍卫,竟要亲自来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规矩?
莫怪我没提醒你们
——若裴小主子当真追究下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统统给我挨板子去!”
那声音冷厉,字字带煞,令人不寒而栗。
韩文舒听得这半截言语,又忆起小厮方才的低语,心中却仍如雾里看花,迷蒙不清。
那声威严之下,她不由得垂首敛息,再不敢与身旁小厮交头接耳,唯恐惹祸上身。
然而,那声音虽森然可畏,却在寒彻入骨的缝隙里,悄然钻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她悄然抬眸,欲窥其人,却又不敢明视。
只觉那音色似曾相识。
可细听之下,训话的内容却又全然陌生,毫无半分旧日痕迹。
此时,天边一排大雁掠空而过,振翅争鸣,声声清越,划破寂静长空。
韩文舒仰首望去,手不自觉地搭在额前,遮挡斜照的天光,目光追随着雁阵南飞。
那一声声鸣叫,仿佛敲在心上,勾起无端的怅惘与恍惚。
看着南飞的大雁,韩文舒忽的想起,叁子要去当兵了。
她在想着如何寻机会再出府去瞧瞧他。
“主子,燕征已去前院训话,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于侍卫立于裴瑾书房内,躬身禀报。
心中却暗自疑惑:
燕侍卫才从北地归来,本是例行回禀戍边事务,怎的突然被派去训斥仆役?
这等琐事,往日主子从不挂心,何须劳动一位戍边归来的侍卫?
更令人费解的是,主子竟特意命燕征前去,而非交由张贵这类管事处置。
这般反常,必有深意,可他揣摩不透。
不仅于侍卫茫然,燕征本人亦是一头雾水,只知奉命行事,不明其故。
上首端坐的男子闻言,只淡淡“唔”了一声,眉目未动,依旧凝视手中书卷,未置一词。
片刻后,于侍卫试探再问:
“主子……可是因那婢女在府中讲评书,心中不悦?”
裴瑾这才缓缓抬眸,目光自书页移开,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在膳房外所见之景
——那女子立于人群中央,口若悬河,眉飞色舞,一众下人听得入神。
他唇角微扬,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意,连带眉梢也柔和了几分,轻声道:
“随她去吧,无妨。”
于侍卫一怔,又道:
“可主子既对院中当差的下人有所不满,何不召张贵前来整顿?
他素来老练,最擅料理这些琐务。”
“张贵已被爷我派去韩府了。”
裴瑾语气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那……主子派燕侍卫前去训话,可是另有深意?”
话音未落,裴瑾眸光微敛,语气陡然转冷:
“不该问的,不必多问。”
于侍卫心头一凛,连忙垂首:“是。”
裴瑾凝视他片刻,复又开口,声音低沉而缓,如夜风拂过深庭:
“你方才说,燕征训话时,众人皆毕恭毕敬,无人异动?”
“正是。个个低头肃立,无人敢言语。”
“那你可曾留意,有无心不在焉者?”
“回主子,无有。众人皆屏息凝神,谨守规矩,未见丝毫懈怠。”
裴瑾闻言,指尖轻叩书案,嗒、嗒、嗒,声如更漏,敲在人心上。
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色,似云遮月。
半晌,他才缓缓启唇,声音轻渺,如烟似雾:“既是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
那语气里,似释然。
忽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冷峻:
“韩府那边如何?派去的人,可有消息?”
“韩尚书……确曾去了一趟庄国公府。至于所谈何事,尚未探得确切消息。”
“罢了。”裴瑾冷笑一声,拂袖而起,
“我不等了。他竟想请庄国公当说客?当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当年之事,纸终究包不住火——可事到如今,闹大了于我裴候并无益处。他何不另寻门路?”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字字如铁:
“既是进了我裴府的门,便是我裴候的人。谁也别想再把她送回去。”
“主子?你……”于侍卫瞳孔微缩,震惊难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爷……要娶妻?”
“哼。”裴瑾嗤笑,眉宇间掠过一丝轻蔑,却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是纳妾。我已给了韩府脸面,一个风尘女子所出的庶女,还能指望抬作正妻不成?没得抬举了他韩府。”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硬,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指尖微颤,尾音竟也微微发抖。
是怒?是恼?还是心绪翻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于侍卫被主子这般话顿时惊得一时失语。
他呆愣在原地,茫然的瞧着主子。
裴瑾见他这般神色,当下沉声道:
“戍边局势迫在眉睫,军报日日加急,边关将帅不稳,朝中暗流汹涌。
可母亲却在此时频频入宫,向圣上施压,逼我表态——你说,我当如何自处?
况且,如今这院中只她一女子。”
他缓步踱至案前,指尖轻抚青瓷茶盏,声音低而稳:
“再者,娶她,一来,顺母亲之意,安内宅之局;二来,向圣上明志——裴某并非打压韩府之人。”
“主子不怕圣上龙颜大怒?你公然忤逆他之意,圣上有意让主子对付韩府便是有其深意...”
“打压了韩府便是得罪了太子,如今选择不参合,圣上纵然不悦,也只是一时之怒,再者……”
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讥诮,
“母亲自会入宫请罪。圣上素重孝道,岂会真责?怕什么?”
于侍卫闻言,似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眉宇间却仍藏着未解的疑惑。
他悄然抬眼,偷觑主子背光而立的身影——那向来沉敛寡言的裴瑾,今日竟说了这般多话。
一字一句,皆似暗藏机锋,又似心绪翻涌,难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