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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奴之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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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神色淡然,似无波澜,只道:“既是如此,胡嬷嬷唤你去伙食房一趟,你且安心前往便是。
胡嬷嬷已然安排我暂时代替你手中的差事,无需担忧。”
女子言罢,便在一旁站立,躬身垂首,双目低垂,那姿态冰冷,令韩文舒一时踌躇不已。
她有心相询何事,却见这女子早已进入职务状态:如冰雕一般,无情无色,倒叫她一时不知再如何相问。
“多谢姐姐了,奴婢这便去了。”
韩文舒微伏着身子,行了一礼,心中虽有诸多猜测与疑惑,但此时也不再过多纠结,而是利落地转身离去。
便是由前院去伙房的路上,经过一个回廊式的石桥,石桥再往前,有一座假山,在那偏僻假山处,站着一群仆役。
隐约有一阵骚动,韩文舒正赶往那伙食房处,并未前去凑那热闹。
正说经过拐角的僻静回廊处,隐约传来两个女子地对话声。
闲聊丫鬟甲:“...你这话说的便不对,早先就闻得这裴小主子是有龙阳之好,故才含衣得了消息,竟满处去嚷嚷,却被裴小主子逮个正着,这才遭了那事。”
闲聊丫鬟乙并未否定前者的话,只满是疑惑道:
“那含春总与这事无关,怎地也牵扯其中?”
丫鬟甲道:“哼,她俩最是要好,如何偏偏是含衣遭了事,含春还能逃脱了去?你难道未听说,含衣被主子问话前,去找了她?”
丫鬟乙满是狐疑,甚而像是发现什么大事般,分析道:
“这么说来,含春如今这般下场倒也不...”
韩文舒绝非那有意窥听他人私语之人。
只是偶然路过此处,那细微的交谈声,不经意间飘入她的耳中。
况且,她初来乍到,曾邂逅名叫含衣的丫鬟,如今听闻那二人之间的交谈,方才明白,当日那女子所经历之事。
至于那罪责究竟有多大,那八卦的二人说得隐晦。
但她那次见过那女子,悲恸欲绝的模样,说着自己将被主子赶出府去……
故而,在韩文舒想来,那二人议论含衣所遭遇的事,亦不过是被赶出了府。
此刻,韩文舒内心还为那个叫含衣的庆幸,居然阴差阳错得了自由。
正随着她缓缓远离那议论声,渐行渐远,她愈发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之中。
此时,迎面突然传来一沉声:
“栀丫头,你可知,含春那丫头竟已经死了!”
说话之人正是胡嬷嬷,此时她站在伙食房前面不远拐角的廊外,面色阴沉。
韩文舒的脑海还沉浸在方才对含衣被赶出府门后自由惬意生活的遐想中。
她甚至幻想着,若是自己一时不慎,触犯了这府中的规矩,是否也如含衣那般被赶出府去,重获自由身。
这般想着,她一路来到了伙食房。
刚踏上回廊,却冷不丁听到胡嬷嬷冲她这边喊了一句此时韩文舒虽听到了胡嬷嬷那低沉的话语。
那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可她竟似未听见一般,只是定定地瞧着胡嬷嬷的脸。
在韩文舒看来,此时的胡嬷嬷满脸的严肃,那原本白净的脸颊,因在伙房闷过的缘故,涨得满脸通红。
再加上此时这般神情,不知怎的,韩文舒竟想到了黑脸的张飞。
她一时觉得自己的想象过于滑稽,明明该像关羽才是,何故像张飞?
胡嬷嬷的话,似乎只是传进了韩文舒的耳中,却并未传进她的心里。
当她来到胡嬷嬷跟前,笑嘻嘻道:
“胡嬷嬷,您此时招我来,可是这边忙不过来了?需要我做些什么?”
胡嬷嬷见韩文舒一脸笑意,行为如常,仿佛自己方才说的话于她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心中正暗自纳罕。
未料到,那丫头本是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的菜篮子,突然手上的动作一滞,身子僵硬在了原地。
“嬷嬷,您方才说含春……死了?”
韩文舒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胡嬷嬷见这丫头终于反应过来的神色,心里的疑惑终究消散。
因含春之死带给她的震怒和后怕的心理,反而压下。只心有不甘地说:
“含春那丫头,死了!”
胡嬷嬷说完,眼底原本盛满的怒气瞬时转化为一道气蕴,蒸得她那精明的眼眶瞬时发红,一时眼泪随着猩红的眼睛,欲将夺眶。
韩文舒见状,才反应过来般。
她放下手中的菜篮,欲迈向居所。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离去前她还央我代她告假一日呢。”
胡嬷嬷拦住她,言道:
“你且莫急着回住处,此刻,她的遗体已被妥善处置出府了。府中是断然不留死人的。”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韩文舒喃喃低语,渐觉此事蹊跷,终而直视胡嬷嬷,语调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末了一句竟带了几分质问之意。
胡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一愣,须臾,她明了韩文舒这般态度的缘由,倒也不恼,只是长长地哀叹一声道:
“你这般问我,不过是想知道含春因何而跟我闹,无非是我阻拦她前往尚衣坊探听那丫头的消息罢了。”
“她为何非去不可,含衣不是被赶出府了么?”
韩文舒听闻胡嬷嬷此言,心中疑惑顿生,轻轻摇头,暗忖含春之倔强。
须臾,她似有所悟,又急切问道: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裴小主子回府,我这几日琐事缠身,日夜守护灶台,分身乏术,根本无暇开解她。
她竟私自去打听含衣之事,我亦无力顾及。
唉,可怜的孩子,竟被那谣言生生逼上了绝路。”
胡嬷嬷无奈叹道,声音中满是悲戚与自责。
韩文舒闻言,一时出离愤怒,转而又觉甚是荒唐。她看着胡嬷嬷满脸的惋惜,不由得苦笑道:
“谣言?什么谣言能有如此威力,竟夺人性命?
胡嬷嬷,我实在不明白,早上她还好好的,此时才两个时辰不见,人竟被谣言夺走了?”
刹那间,她想起自己早上的冷漠。
她明明看到了那女子的悲切,却选择视而不见,只想着不掺和其中。
她本可以多问一句,明明她们早上还聊得那般好,那般有默契。
那女子顺着她的话题走,不扭捏,不嫉妒,将自己活得那般精彩。
她还在为自己的好友发愁,她不是在为自己的好友焦虑吗?
而韩文舒在旁处看着,羡慕着。
明明今日,她还说:“你便帮我向胡嬷嬷告一日假吧,便说我身子不舒服...”
可仅仅两个时辰后,她竟被谣言杀死了!
韩文舒心里像空了一个洞。她只感叹,这女子的生命太过脆弱,易折如斯!
她尽力收敛自己的尖锐,扬起头,长吐了一口气,语气放缓道:
“胡嬷嬷,听说含衣被赶出府了,你知道在何处吗?”
“那丫头亦是个苦命的?还不如含春丫头那般走得一了百了!”
“胡嬷嬷?”
仰头调整气息的韩文舒,未料到含衣的处境可能并非只是被赶出府那么简单,一时震惊得双眼朝胡嬷嬷瞧去,眼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胡嬷嬷见状,神色微变,似有些后悔提及那丫头,只轻哼一声,三言两语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她作甚?我唤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质问我这老婆子的。”
言罢,她手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遭,似要抹去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惆怅与无奈。
接着,她顺手将手袖整理好,系了系手绳,动作娴熟,仿佛又恢复了她平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不,胡嬷嬷,你唤我来,便是要我说含春今天在我走之前的异常?她今天的异常便是为含衣的事,她哭了,便是为含衣的事。
方才您说,您拦着她去打探含衣的消息,含衣到底如何了,为何要拦着?她为什么因为谣言死?那谣言是何?”
韩文舒眉头紧皱,急切地追问着,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胡嬷嬷的心。
“你是刘嬷嬷的人,这伙食房的事终究不是你操心的。日后离开这里,这些与你没关系,且别再瞎操心了。”
“胡嬷嬷!”
“别再说了!我们做下人的,便是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胡嬷嬷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胡嬷嬷,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
就在胡嬷嬷准备离去时,韩文舒便冷冷的回应道。
似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她停顿了几息后,又掷地有声道:
“我不会像含春一样,被谣言逼死!因为我要活着离开这里!”
韩文舒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决绝与倔强。
胡嬷嬷本已转身欲走,听到这丫头的疯言,终于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紧紧盯着韩文舒。
那眼神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像看一个怪物般,目光中满是惊讶与疑惑:
“若你不是刘嬷嬷的人,这话便给我烂在肚子里。当是这句,传了出去,便能要了你的命!”
她的话语严肃,每一字都像是一颗沉重的石子,砸在韩文舒的心头。
韩文舒再次回到前院当值时,心情却觉得愈发的有些沉重。
此时,日头高悬,已至日晒三竿之时。
七月初的烈日仿若一个炽热的火球,散发着灼人的劲道。
在外当差的仆役们,额头皆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迹滚落。
韩文舒静静地站在这偏侧的耳房处,面容沉静,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似藏了千般思绪,显得心事重重。
是的,含春之死,于她而言,犹如一声惊雷,震动远大于悲伤。
她并非对含春怀有冷漠之情,只是那生命的消逝太过突然,令她震惊不已。
她其实并不关心含春是被怎样的谣言所逼而走上绝路,她只是感慨万千。
这早上还鲜活灵动的人儿,仅仅两个时辰的光景,命便陨灭。
一想到此,她陡然间头皮发麻,一股寒意自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翠姑姑自宴厅而出,迈着沉稳的步伐向耳房处而来。
韩文舒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未曾察觉。
直至那裙摆宛如一片阴影般悄然出现在她眼底,她才似从梦中惊醒。
她顺着裙摆缓缓往上瞧去,不知何时,翠姑姑已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翠姑姑那严厉的瞳孔里,正带着审视的意味,目光如炬般在韩文舒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那目光中,似质疑,似探究,让韩文舒心中不禁一紧,莫名的紧张感油然而生。
“看你这副视死如归的神色,让你去伺候贵人们,该不会给我出纰漏吧?”
“啊?如何伺候?”
“自是布菜。”翠姑姑听得她的疑惑,顿时眉毛微蹙。
“不是有前院姐姐么?怎么还用得着--”
“多嘴...若不是那个丫头没用——”
她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满和烦躁。突然话锋一转:
“你认识萧将军?”
“有过一面之缘。”
“便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