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爱的你》杳数

1、赌约

　　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晨光中学的林荫道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高一新生许听楠抱着新领的课本，有些怯生生地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

　　周围是喧闹的人群，陌生的环境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抠着书本的边缘。

　　她是个很容易忐忑的人，害怕在新的环境里出错，害怕无法融入，这种小心翼翼几乎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就在这时，一阵更热烈的喧哗声从篮球场方向传来，夹杂着清脆的运球声和少年们充满活力的呼喊。她下意识地望过去，脚步不由得顿住。

　　篮球场边围了不少人，场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篮球服、身姿挺拔的少年刚刚完成一记漂亮的三分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应声入网，他微微喘息，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少年扬起手臂，与跑过来的队友击掌，脸上带着干净又耀眼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自信与阳光，仿佛世间所有烦恼都与他无关。

　　许听楠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骤然失序，砰砰直跳，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周围的喧嚣。

　　她认得他。

　　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沈意宴，当时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站在万众瞩目的主席台上，声音清朗，条理清晰，聚光灯下，他从容不迫，仿佛天生就该站在那样的位置，家世好，长相出众，成绩优异，仿佛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堆砌在他身上。

　　而此刻，脱下正装，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他，剥离了几分疏离感，多了几分鲜活的生命力，那份冲击力比台上更甚，直直地撞入她的眼底，也撞进了她懵懂的心房。

　　“喂，听楠！发什么呆呢？”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夏霁雨活泼又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霁雨是她的室友，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没几天就已经和周围人混熟了，与许听楠的内向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没什么。”许听楠像是被窥破了心事，慌忙收回视线，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哦~在看沈意宴啊？”夏霁雨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点点头，拖长了语调，“确实帅得人神共愤，听说他家不是一般的有钱，是那种……嗯，我们只能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有钱。”她凑近许听楠，压低声音，带着点好心提醒的意味，“不过嘛，看看就好，那种天之骄子，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看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哪个不是又漂亮又自信？我们啊，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好。”

　　许听楠的头垂得更低了，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蝇，是啊，他那么耀眼，而她如此普通，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偶然被风吹起，仰望着遥不可及的星辰，能这样远远看着，知道他和自己在一个校园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偶尔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幸福了。

　　她不敢，也从未想过能有更多的交集。

　　她的高中生活，因为这一瞥，悄然埋下了一颗名为“暗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生根发芽。

　　日子平平无奇地流过。

　　许听楠的生活是标准的“好学生”模式，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她安静，努力，成绩中上，是老师眼里不会惹麻烦的乖学生，是同学眼里有些内向、不太起眼的女孩。

　　唯一的色彩，便是小心翼翼地收集关于沈意宴的一切，像一只谨慎的松鼠，偷偷储藏过冬的粮食，而这些“粮食”便是关于他的零星碎片，支撑着她整个灰暗世界的亮光。

　　她通过观察和夏霁雨偶尔带来的“情报”，知道了他每周二周四下午会在篮球场训练，雷打不动，知道他偏爱学校小卖部某种特定牌子的矿泉水，每次都会买那个牌子，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对不熟悉的人有点冷，但和熟悉的兄弟在一起时，比如和那个同样很高很帅，但性格更沙雕外放的蔡明煊在一起时，也会露出爽朗的笑容，甚至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知道他身边总围着几个家世相当、气质相近的朋友，形成一个外人难以融入的小圈子。

　　她总是“恰好”选择能远远看到篮球场的靠窗座位自习，在他训练结束时“恰好”路过水房或小卖部，只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时捕捉到的侧影，或是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每一次不经意的“偶遇”，都能让她心跳加速一整天，成为日记本里最珍贵的篇章。

　　那本带锁的日记本，记录了她所有无人知晓的欢喜、酸涩与卑微的期盼。

　　字里行间，满是那个名字——沈意宴。

　　这天下午，天空澄澈，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洒下温暖的光斑。

　　许听楠和夏霁雨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写数学作业，安静的空气中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许听楠正对着一道难题蹙眉思索，忽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哟，两位学霸，这么用功呢？”蔡明煊不知怎么溜达了过来，他单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有点痞气的笑容，而他的身后，赫然跟着刚打完球、额发还有些湿润的沈意宴。

　　许听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夏霁雨抬起头，白了蔡明煊一眼，没好气地说：“玩什么玩，我们跟你们这些少爷可比不了，得靠勤奋弥补智商差距。”

　　“哎呀，劳逸结合嘛，大学霸。”蔡明煊不由分说，拉了把椅子就在她们桌边坐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的语气，“真心话大冒险，简单粗暴，来不来？放松一下脑子，效率更高！沈意宴，你也来，别站那儿装深沉！”

　　沈意宴似乎有些无奈，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在许听楠旁边的空位坐下，他身上带着刚运动后的蓬勃热气，还有一股清淡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雪松混合着一点薄荷的清凉，丝丝缕缕地、不容抗拒地飘进许听楠的鼻腔，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不真实的靠近。

　　游戏很简单，转笔尖。笔尖指向谁，谁就要接受惩罚。

　　许听楠心里疯狂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指向自己，她只想做个安静的旁观者，哪怕只是能这样近距离地、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几分钟，也足够她回味许久。

　　然而，越是害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几轮之后，那支仿佛被施了魔法的笔，笔尖晃晃悠悠，最终却稳稳地、精准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哇哦！许听楠同学！”蔡明煊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拍了下桌子，引得旁边几个看书的学生投来不满的目光，他赶紧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的兴奋不减，“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是勇士就选大冒险！”

　　许听楠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死死地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真心话？她怕那个藏在心底最隐秘角落的秘密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大冒险？似乎……似乎更危险。

　　在蔡明煊催促的目光和夏霁雨担忧的注视下，她声如蚊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大……大冒险吧。”

　　蔡明煊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狡黠的、计划得逞般的坏笑：“大冒险啊……行！够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立刻，马上！去，跟你现在心里最喜欢的人表白！必须当面说！”

　　轰——！

　　许听楠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她下意识地、完全不受控制地，猛地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沈意宴。

　　少年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个大胆的惩罚，侧头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探究、一丝愕然，以及……一种平静的、耐心的等待？他的眼神很深邃，像藏着星辰的夜空，让人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沉溺。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夏霁雨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蔡明煊则是一脸计谋得逞、看好戏的表情，目光在沈意宴和许听楠之间逡巡。

　　众目睽睽之下，许听楠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从脸颊到脖颈，一片滚烫。她能看到沈意宴清晰的下颌线，能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好闻气息，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她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面对着沈意宴，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微微发抖，细小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沈……沈意宴……我……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要窒息了，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立刻像只受惊的鸵鸟，深深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时间能倒流，让她避开这个可怕的惩罚。

　　沈意宴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粉色的女孩，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那副又羞又怯、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与他平时收到的那些大方甚至热烈的告白截然不同，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几秒对许听楠来说，漫长得如同凌迟。

　　图书馆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就在许听楠以为他会无视，或者会用冷淡的语气拒绝，甚至可能直接起身离开时，他却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声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

　　然后，他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绝对算不上反感的平静语调说：“好啊。”

　　许听楠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他说什么？好啊？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吗？是……是接受她的“表白”了？这怎么可能？是幻听吗？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

　　蔡明煊率先反应过来，吹了声口哨，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可以啊宴哥！这就脱单了？够效率！”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夏霁雨也一脸震惊，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神色平淡的沈意宴，又看看呆若木鸡、仿佛灵魂出窍的许听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意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看许听楠的反应，只是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蔡明煊的肩膀，语气依旧平淡：“走了，回去洗澡。”

　　直到他和蔡明煊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那股好闻的气息渐渐散去，许听楠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恍惚中，无法回神。

　　夏霁雨用力摇了摇她的胳膊，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听楠！你没事吧？我的天！沈意宴他……他这是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就因为一个大冒险？”

　　许听楠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心脏还在疯狂地、失序地跳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和沈意宴？在一起了？这怎么可能？像一场荒诞又美好的梦境，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实感。是因为游戏吗？还是他……也对她有一点点好感？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惊喜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晚上回到宿舍，许听楠还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黑暗中，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那一幕——他击掌时的笑容，他坐在身边时的气息，他沉默的几秒钟，他低沉的“好啊”，以及他离开时挺拔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反复品味。

　　就在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她的心猛地一跳，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她伸出手，有些颤抖地点开屏幕，显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简单的篮球剪影，背景是纯净的黑色，昵称是“ShenYY。”申请备注只有干净利落的三个字：沈意宴。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悬在屏幕上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点击了“通过”，对话框打开，空白的界面等着第一句对话，她紧张地咬着下唇，脑子里一片混乱，还在纠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能显得自然又不失分寸，是“你好”还是“我是许听楠”？

　　然而，对方的消息已经率先跳了出来，打破了她的纠结。

　　ShenYY：「小朋友，睡了没？」

　　他叫她……小朋友？

　　许听楠看着那三个字，脸颊再次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心里却像突然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甜蜜的烟花，绚烂夺目，照亮了她整个昏暗的心房，她抱着手机，把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充满欢喜的傻笑，双脚在空中轻轻踢蹬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回复，生怕打错：「还没。」

　　ShenYY：「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

　　「嗯，你也是。」她飞快地回道，感觉心脏被一种陌生的、温暖的暖流包裹着。

　　「晚安，小朋友。」

　　「晚安。」

　　放下手机，许听楠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像個得到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

　　窗外的月光浅浅地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真的，和那个光芒万丈、如同星辰般的少年，在一起了吗？这份突如其来的、如同奇迹般的幸运，让她欣喜若狂，仿佛飘在云端，却又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仿佛脚下踩着的云彩并不结实，随时可能消散，让她坠落。

　　但此刻，被巨大幸福感冲击着的少女，愿意选择性地忽略那丝不安，彻底沉溺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如同恩赐般的梦幻里。

　　因为，那是她整个青春里，最初、最亮，也曾以为永远无法触及的光。

　　而现在，这束光，似乎短暂地，照耀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