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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初探坠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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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落绾好最后一缕发丝时,晨光已漫过三重纱帐,镀上铜镜一角。
“许久不曾这般妆扮了。” 镜中少女轻轻一笑,眉眼似有迟疑。片刻,她终是起身,挪步至隔壁厢房门前,抬手欲叩——
“这胭脂色,很衬你。”
伽蓝不知何时已立于廊下,笑意盈盈。身后侍从列队静立,气息未动。
“我要与渊临昭同往。” 翎落掌心压着门环,语气微冷。
“自是可以。” 伽蓝笑容未减,颔首应下。
翎落略定心神,叩门。
笃。笃。笃。
屋内寂然无声。
她略一迟疑,加重力道又连叩几下,依旧无人回应。
伽蓝也并不催促,只倚着廊柱,神色悠然。
良久无果,翎落心头一空,猛然推门而入。
室内空无一人,床褥规整,炉灰冷透。
“许是另有安排。” 伽蓝广袖轻掩唇角,笑容似有深意,“不若随我先往坠月楼,待他归来,自会有人引他寻你。”
翎落并未接话,只默默将门掩上。胭脂裙裾拂过门槛,未留半分声息。
***
车帘掀起,黑檀匾额上“坠月楼”三个鎏金大字正泛着幽光。
翎落随伽蓝跨入门槛的刹那,天光骤然隐去。
数万张遮光油纸将白昼囚成永夜,中央墨玉池托着无数盏月牙浮灯。蒙纱舞姬踩着涟漪在莲岛间旋舞,裙裾拂水,带起细碎银芒。
楼内沉水香暗涌,翎落鼻翼微动,隐约捕捉到一缕异香,正欲细辨,已无踪可循。
“且宽心。” 伽蓝团扇轻点她手背,声音温软,引她穿过池中小径,靡音缭绕,步步如踏水光。
——十三步,翎落默默记下。
登上二楼观景台,她目光刚掠向三楼,耳畔便是伽蓝一声轻笑: “你瞧。”
楼下鎏金软榻上,一名华服公子斜倚云锦,琥珀酒盏在指尖流转生辉。几名蒙面侍女簪花添酒,笑语轻软。
光影交错间,那人周身似笼着层绯色薄雾,如梦如幻。
翎落扫了一眼,语气淡淡:“倒也应景。”
“贵客悄然而至,倒显得本座礼数不周了。” 伽蓝团扇半掩,侧身吩咐侍从时,翎落才蓦然惊觉——
渊临昭身着一袭绯色重锦长袍,衣摆上金线牡丹错落盛放,外披月白鲛绡衫,广袖流光。平日随意散落的银发被高高束起,发冠点翠。宝蓝腰封虽束,却偏松三分,随他举盏动作又滑落一寸。
最惑人心魄的,是那双眼。
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眸子,此刻春水潋滟,眼尾浸染酒意,眸光流转间似笑若含情。
翎落身形微僵,几乎认不出那人来。
这时侍从奉酒遥指二楼,那人懒懒举杯,遥遥一笑,仰首一饮而尽。便又陷进云锦堆里,逗弄怀中舞姬。
“你瞧他那模样,倒真像我坠月楼的常客。” 伽蓝语带惋惜,“啧,可惜了。”
翎落喉间一紧,语气却强迫着淡下去:“可惜什么?”
“可惜那人生得如此招摇,怕是很难只与一人相守。”
伽蓝语音轻软,落在耳边却像刀刃轻敲。翎落指节一紧,几乎要从栏边滑落。她敛眸压声:“那人是生得张扬了些。若得城主垂青,便是他的福气。”
“可惜美男计,于我无用。”伽蓝团扇轻旋,眼角不经意地一扫,“倒是你——”
一声编钟骤然响起,尾音被生生截断。
【上三楼。】
渊临昭的传音如冰针炸进脑海,清明冷厉,全无醉意。
翎落猛地抬眼。
楼下那人锦袍凌乱,眼尾醉红,仍倚着舞姬含笑轻语。可那一声传音,她分明听得清清楚楚。
“你若惦念他,去便是。” 伽蓝轻摇团扇,神色轻松。
翎落喉头发涩,反驳之语险些出口,终化作一句:“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带——”伽蓝刚欲吩咐,却见翎落已拂开珠帘,一掠而出。
侍从一怔,回头请示:“城主?”
伽蓝唇边笑意敛了几分,淡淡道:“无妨。”
片刻沉默后,她轻轻一笑:“……且看戏罢。”
***
翎落以袖掩面,吐息间仍觉面颊灼热未褪。
二楼回廊,彩宝穹顶倾泻星雨,与琉璃灯影交织成幻,将整条廊道染作落日熔金的幻径。
往来宾客,龙角狐尾掠影其间,人族贵女倚在树精虚枝上娇笑低语。妖异与寻常交融成一体,人人脸上都泛着情欲勾起的红晕,一派欢愉喜色。
“果真是三界交叠的混沌地。” 翎落佯作赏灯,指尖缓缓掠过壁上金树纹饰。
廊道在迷离光影中仿佛无限延伸。
直到第三次经过那盏金翅连枝灯,翎落才察觉不对劲。她催动灵力探查楼中构造,却像攥住一把灼沙,热意刺骨,却空无所获。
“姑娘莫要白费力气。”
生铁般冷硬的声音自背后炸响。
翎落骤然转身,只见一名侍从杵在影子里,青灰皮肤裹着松垮褐衣,像截长了五官的朽木。
她收了法术,“还望赐教。”
“这坠月楼呐……” 侍从枯枝般的手指划过酒盘边缘,声调飘忽: “禁的是求不得。”
忽而咧嘴,露出满口错落的尖齿,笑声阴恻恻地拖长: “二楼困痴人,三楼锁妄念。痴人逐幻月,妄者囚虚灯。” 说罢托着酒盘,急匆匆地消失在了转角。
【往前十步,左侧。】
渊临昭的密语,陡然在脑海响起。
翎落心头一紧,才惊觉自己竟对着回廊出神许久。
“渊临昭?”她抵着墙根试着传音,“这灵力禁制是假的?”
死寂无声。
她心中疑窦丛生,可眼下却也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十步。
左侧,是一堵墙。
翎落伸手探去,指尖触到的尽是粗粝砖纹,不见缝隙,不见光痕。
【闭眼。】
这一次的密语如吐息般,落在耳垂。她后颈泛起细栗,低声开口:“你究竟——”
质问未竟,一道冰冷的压迫已贴上背脊。
心脏骤停一拍,睫羽剧颤。
【闭眼。】
翎落几乎是在神经抽紧的瞬间闭上了眼。
黑暗吞噬视野的瞬间,一股温软气息包裹全身,仿佛被无形的力道轻柔拢住,拖入一处绵软虚空。
等到失重感散去,她再度睁眼,眼前已是一方全然陌生的空间。
一条旋梯自脚下蜿蜒而上。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冷硬石壁。石纹粗粝,触感与先前楼壁如出一辙。
几缕微光从高处漏下,勾勒出模糊的台阶轮廓。她凝息定神,踏出第一步——
忽有萤光拂过足尖,她猛然抬头。
一盏三尺高的灯悬浮在不远处,六面灯身绘着人首鸟身的侍女,灯芯处蜷着半只透明蜉蝣。幽光吞吐间,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翎落指尖符咒凝了又散,始终迸不出半点火星。她不动声色盯着那盏灯,迟迟未迈出第二步。
灯盏忽而移动,在阶上缓缓前行数步,似在引路。翎落心生疑念,忽瞥见墙上影子竟纹丝未动。
"无相生魂引!" 她齿间泄出气音。
那灯幽幽吐焰,与典籍中记载的燃魂邪器一模一样——蜉蝣为芯,生魂为油,引幽冥为焰。待魂魄燃尽,蜉蝣便化茧为蛾,终作齑粉归寂。
竟真有此物!翎落咽下惊骇,缓步踏上第二阶。
旋梯九曲回环,仿佛无尽夜路。那盏魂灯始终悬在她前方三步,引她前行。
终于踏上顶端,三楼静如永夜。
零星幽火映出一条长廊。魂灯静静悬停前方,灯面侍女不知何时换了姿态——方才执扇的手,此刻正指着走廊尽头。
似乎仍在引路。
翎落此刻也是毫无头绪,索性不再细想,只安静跟了上去。
廊侧闭门厢房外皆悬一盏魂灯——有的如流萤汇聚,有的若鸦血琉璃,有的则灯芯蜷着骨白蛾身,将熄未熄地抖着磷粉。
忽然,她脚边一盏骨蛾灯“啪”地暗下,光芒倏然坍缩。
前方领路的魂灯似也察觉异动,灯面侍女图突然闭了眼,灯身飘回死寂处,不再动了。
翎落立在原地静候片刻,那灯却始终未动。她眼角余光一撇——它身后的厢房门扉,竟微微敞开,露出一线幽暗。
她此刻只觉面颊灼热,呼吸间尽是燥意,掌心黏湿,连视野都像覆着一层昏沉薄雾。
望不尽的长廊与虚掩门扉之间,翎落再顾不得许多,纵身一闪,推门而入。
屋内黑沉沉一片,不闻半点声息。
正欲松口气,门外那盏魂灯忽然转向,灯首如鹤昂颈,穿透门板,堪堪擦过耳际。灯面侍女凤眸半启,瞳中幽光如锥,直刺脊背。
翎落偏首避过那道视线,借着微光窥见屋内——四壁空荡,陈设全无,与楼下繁华如梦判若两界。
僵持半晌,她试着再度传音,却依旧一片死寂。
“怕是连他的灵力,也遭了禁。”她抵着门板苦笑,静默良久,终是深吸一口气:“且再探探罢。”
翎落屏住呼吸,侧身避开魂灯,再度踏入漫长廊道。
几步外,一盏魂灯静悬门前,幽蓝焰纹缓缓吐息。
翎落刚走近半步,灯面侍女图便倏地睁眼,朱唇微启,灯火悄然转作荼蘼色,香气缠人。
一股酥麻暖意自尾椎攀至天灵,像烈酒灌喉,烧得她耳根发烫,意识恍惚。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整个人仿佛被轻轻裹进极乐幻境,五感迷蒙,万象皆空。
就在神智将沉的刹那,她猛地拔簪反握,簪尾银针狠狠刺入掌心。
剧痛劈开混沌,神识瞬间清醒。
灯火仍在蛊惑般摇曳,灯芯如活物般吞吐丹霞。她不敢再看,抬手推开那盏魂灯背后的门,身形一闪,掠入屋内。
“渊临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