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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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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Z的这次平淡重逢是一个错误。虽然Z于她已经不再具有什么意义,但错误的本质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人发生了错误的事。
他们维持着某种方式的联系,时有时无的见着面,见了面也并不说什么,Z抽着烟,一根一根的抽,凌小雨渐渐的适应了香烟的味道,可以分辨出不同的烟草燃烧后的差别。Z抽的烟牌子很杂,杂到令人觉得他是一个无原则的人。而凌小雨似乎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她那么轻易的就接受了烟的味道。这是一种颓废的感觉。两个颓废的人在一起,品味着自己与对方的颓废。
Z偶尔会提到他的妻子,做广告的,工作来往便认识了,她是一个整洁干练的职业女性,怀孕了,就像换了一个人。套着肥大的衣裤,洗净铅华素面朝天,短发蓬蓬乱乱,跟那些乡下女人没什么两样。他由此得出结论,女人在怀孕的时侯会最大程度的暴露出身为一个生物的本质,她只是另一个生物的孕育者。
凌小雨说,这个生物在法律和伦理上是你的妻子,这个生物孕育的那个生物在法律和伦理上是你的儿子,你面前的这个生物在法律和伦理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Z笑了笑,你在跟我绕口令。凌小雨说,我没有那个心情。
Z并不知道她曾怀过一个孩子,他的。
将近年底的时侯,凌小雨收到南方一家女性杂志社的信。邀请她去南方工作,并担任一个主要版面的编辑。凌小雨把信给赵风看了,赵风没作声。我打算只签一年时间。凌小雨说,这也是一个机会。你如果同意,我就回复他们。赵风说,如果我不同意呢。凌小雨看着他,觉得这段对话很像一些电视剧里的情节。他们的婚姻也有着这么戏剧性的时刻。
她懒懒淡淡的说,那就算了。
我养过一只黑猫,赵风说。手指从头发向下滑至凌小雨的颈边,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游走。赵风伏下头埋进了凌小雨温暖的发丝中,叹息了一声,你头发上都是烟味,小雨。他的手指冰凉冰凉。
有那么一瞬间,凌小雨曾经以为赵风在那一刻想杀她。她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杀机的存在。她攀住了赵风的手,你快乐吗?赵风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思索了一下说,不知道。凌小雨说,我外祖奶奶去世那天做了一件事,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在背《红楼梦》里那首《葬花词》,背完以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我那时侯趴在门缝里,正好听得她在背‘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赵风淡淡的道,我给你找一个锄头,这附近大约是没有卖的,哪天到乡下去看看,大概能找到。凌小雨说,哪天我先死了,你就把我骨头灰随便找块地埋了,上面种几棵花,狗尾巴花也行。赵风笑了笑,这好像是贾宝玉该说的话。
凌小雨最后还是回绝了杂志社的邀请,只答应做一个专栏,关于女性心理健康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很可笑,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住进精神病院的人,一个将近错乱的女人却要指导另一些女人如何正常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真正错乱,常常会在清晨睁眼时想,就是今天吧,或者是明天。阳光透过卧室宽大的落地窗射进来,将空间切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赵风躺在光明的一边,而她却在黑暗里。她睁着眼看赵风熟睡的姿式,看他唇边经过一夜而冒出点点胡髭,这个男人经过一夜好眠,脸色红润,看上去年轻又健康。他是一个好男人,连睡觉都不打呼噜。凌小雨几乎挑不出他有什么缺陷,这样的男人是值得女人珍惜的,值得一个好女人珍惜,可是她不是一个好女人。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终将离开他的生活。
几个月后,Z的孩子出生了,听说是一个男孩,生下来时就有八斤四两。凌小雨有种极其强烈的冲动要去看这个孩子,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一定要做一件事的冲动。Z抽了口烟说,她在家坐月子呢,Z的眼在烟雾后看着她,里面有一点点疲倦和戒备。凌小雨冷冷的笑了笑,那我带我老公去总可以吧。Z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小雨终于看到了Z的妻子。Z家的卧室窗帘低垂光线暗淡,空气里散发着的味道略甜而又带着混浊的□□气息。Z的妻子就坐在床上,在四月底的天气里披着一件棉袄,掩着怀。她还没有从怀孕生产这一过程中恢复过来,脸圆圆的,带着一种病态的浮肿。眼睑下有一圈深深的青紫。
Z略带着些微的慌乱做着介绍,这是我大学同学,凌小雨,这是她老公,他迟疑了一下,赵风说我姓赵。赵风略带拘谨的坐在沙发上,他的身边堆着十几片干尿布。Z指了指她妻子,我老婆。不好意思,这两天就忙着孩子,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都没时间收拾。
孩子躺在Z妻子的身边,裹着厚厚的衣服,像一团棉花球。凌小雨向前走了两步,这是你的孩子啊,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孩子的脸,长得挺好的,嫩豆腐似的。Z的妻子便说,磨死人的东西,天天白天睡觉晚上哭,等他长成个形,我皮都得掉一层。我跟他讲,请个保姆算了,他还不干,自己天天在外面跑,什么事都不管,非要把我磨死了才算数。
凌小雨说我抱抱吧,说完将手轻轻插到孩子的身子下面,把孩子抱了起来,Z的妻子忙道,轻一点,你把他头和屁股托好了。凌小雨抱着孩子轻轻摇了摇,放心吧,女人天生就会抱小孩,哎,他笑了,他对着我笑呢。她坐到赵风身边,你看,你看他真的在笑。
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突然的撞到了凌小雨的身上,她的感官突然敏锐起来,无比清晰的感到孩子轻软的□□隔着厚厚衣服传递到她身上的温软。一股只有初生婴儿才有的馨香扑进她的鼻腔,在那里缭绕着,又一点点渗入她更深层的器官中去。凌小雨有着瞬间的怔仲,她在孩子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她抬起头看见赵风默默的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有种令她无法承负的东西沉沉的压在了凌小雨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