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刃》宁一叙

66、空余两袖风

　　霁月谷。
　　“用力，再用力啊，夫人。”
　　产婆的声音忽远忽近。
　　萧忘归死死攥着床幔，巨大的痛意中恍惚想起两年前那个雨日。
　　与六年前一般，众门派再度围攻云起山庄。
　　那日萧忘归见了许多的血。
　　亦，窥见了真相。
　　原来昔云起山庄掌门夫妇及门派上下半数弟子的死，云简初的失踪，官居的误恨……都与她的师父有关。
　　原，她一直奉为神明的人竟是江湖血雨腥风背后的操纵者。
　　原，她的师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可萧忘归只能忍痛与她的师父相对立。
　　萧云霁是做错了，但萧云霁如她所言确未薄待过她。
　　萧云霁将所有脏污埋在地下，算计她的师姐，陷害云简初……却予了她明媚。
　　萧忘归不止一次想过，这要她如何是好？
　　而后的每一日，谷中弟子每每唤她一次“谷主”，萧忘归都要失神片刻。
　　霁月谷的下一任谷主，不该是她的。
　　然霁月谷事务繁多，萧忘归只能将之全部接手。
　　两年，萧忘归用了两年，让霁月谷恢复。
　　其间，江烈风与她形影不离，几乎要成为了霁月谷中人。
　　萧忘归如何能不动容。
　　医者不自医。
　　萧忘归却也能看出自己时日无多。
　　自萧云霁死去，郁结已久，萧忘归自知自己再陪不了江烈风许久。
　　那便，留一孩儿作念想吧。
　　“夫人，您不能睡啊！夫人，用力啊！”
　　蓦地回神，萧忘归艰难开口唤道：“烈风……江、烈风……”
　　“我在。”
　　一双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江烈风单膝跪在榻前，低下头去。
　　萧忘归知道。
　　江烈风是担心自己看到了他脸上的痛苦。
　　阵痛再次袭来，萧忘归咬紧了下唇。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萧忘归忽然笑了，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问题：“烈风，这是报应……是不是？当年我看着师姐死，如今轮到我了……”
　　“胡说，”江烈风将二人交握的手轻抵在额前，哽咽道，“你和她不一样。”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萧忘归惨白的脸。
　　萧忘归望着这个向来桀骜的男人，鼻头一酸，泪水滚落在枕上。
　　“孩子，还有梓雁，”又一阵剧痛袭来，萧忘归手上失了力，声音断断续续，“带她走，别让她，变成第二个师父……”
　　江烈风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触到一片温凉，又怎会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好，等你生产完，我们一起带梓雁离开霁月谷，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你在。
　　话到末尾，江烈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哇——”
　　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哭声，江烈风痛意更甚，顾不上查看婴儿，直直坐在床沿，弯腰握紧了爱妻的手。
　　“云起、山庄……”
　　萧忘归的瞳孔开始涣散，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几人当年斗嘴习武的场景。
　　官居跟在云简初身后，而她远远望着二人，不远处是一脸郁气的贺赴雅。
　　那时的他们多年少啊。
　　只是……早已经回不去了。
　　“告诉官居……和……云师叔，”萧忘归的声音越来越轻，“此生不悔相识、相知。”
　　握着江烈风的手突然一沉。
　　“忘归？”江烈风声音发颤，“萧忘归！”
　　可回应他的，只有婴儿微弱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