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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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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快停下了,月光如练,整个霖川府像被水洗过似得,变得澄净清新。
平日里喧嚣的市井气息在雨后沉寂下来,只有东方的望舒楼,依旧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丝竹管弦之声飘逸出来,在静街上格外引人侧耳。
双排并进的马车在望舒楼大门口停驻,车门打开,一身云白色衣裙的乔淞月走了下来。
雨水洗尽了尘埃,却洗不去她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淡淡疲倦,乌黑的头发全部挽起,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发间两端各插着一支踏雪玉花簪,脸上未施脂粉,微微有些苍白。
今夜这身素雅的云白,并没有柔和她眼中的锐利,反而衬得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明晃晃地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一旁的贺尘依旧沉默,如影随形。一向低调的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棕色劲装,那颜色很适合他,收敛了他平日里外放的杀气,整个人像一块冰封的润泽琥珀石。
原来他不做杀手,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也不是不可以。
俩人气场一收一放,带着共同的目标,缓步来到大门口。
那处早就有人候着了,是个管事的中年人,很有眼力见。
一看到乔淞月和贺尘,连忙躬身行礼,举止自然周到,笑得春风满面:“侯爷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曹先生已经在楼上雅间恭候多时了,您二位快请,我来带路。” 他眼波无痕快速在乔淞月素净的脸上和贺尘身上扫过。
乔淞月微微点头,由着那个管事在前引路,他们跟在后面,来到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回廊,廊侧悬挂着各种名家字画,摆放着昂贵的瓷器,这里看起来像展厅,不太像酒楼,处处都彰显出品味独特,赏心悦目华而不俗。
上了楼,耳边琴音不断,不时还有男女调笑声从各个雅间门缝里隐隐透出来,这才有了些酒楼的味道,他们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往上走,仙字一号雅间位于望舒楼的最顶层,不管是赏月还是俯瞰城内街景,都独占最好的视野。
管事恭敬地推开梨木门。
一股奢靡气息扑面而来,乔淞月头晕目眩,有些胸闷,心想怎么雅间一点都不雅,这望舒楼越往上走反而越骄奢淫逸庸俗腐败。
房间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中间是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珍馐美味,金樽佳酿。
乔淞月一眼望过去,最亮眼的一个男人坐在右手主位上,他一袭花青色锦缎长袍,身材高大,体态微胖,皮肤光滑紧致,留着一缕美髯须。
此人应该就是霖川首富,重商巨贾曹涟雪。这男人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眼神却精光内敛,到了他这个阶层,人早就修炼成千年狐狸精了。
以他为中心,旁边围坐着几个同样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人,一看就是在霖川府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
每个人身边都陪坐着一位或两位姿容艳丽,穿着清凉的美婢,巧笑嫣然,正殷勤地给这些金主们斟酒布菜。
乔淞月迈进房门的一瞬间,雅间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惊艳,好奇,轻视,甚至还有露骨的浪荡目光,都牢牢的粘着她。
她迎着数道目光,脸上平静无波,轻声慢步地走了过去,云白色的裙摆在地毯愀然滑过。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侯爷夫人吧。百闻不如一见,可把您给盼来了。” 曹涟雪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停杯投箸,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站起身迎接,一套动作圆滑流畅,毫无破绽。
“夫人大驾光临,真是令望舒楼蓬荜生辉呀。快请上座,快请上上座。” 他亲自拉开主位旁边一张空着的梨花木椅,热络地想请乔淞月坐在他旁边。
“曹先生客气了。” 乔淞月声音清冷,微颔首,算是致了意。
她没有走向曹涟雪特意为她拉开的椅子,径直走到圆桌对面,找了一个相对偏僻但视野开阔的位置,自顾自地落了座。
她神色淡定,姿态从容,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除此以外,众人还明显感觉到了这位侯爷夫人身上带着一种刁蛮骄纵的脾气劲儿。
曹涟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快速闪过一丝阴霾。
其余几位商贾脸上的表情也精彩纷呈,愕然不悦的,蔑视玩味的。
主人家拉开的座位不坐,自己特意挑了个偏位坐,这摆明了是不给曹涟雪面子。这位侯府新夫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脾气大“不懂规矩”。
气氛有些尴尬。
“呵呵,夫人真乃性情中人,不拘小节。好!好!好啊!” 曹涟雪到底是老江湖,很快调整了表情,哈哈一笑,仿佛毫不在意重新坐回主位上。
“来,诸位,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侯爷夫人接风洗尘!”
众人立刻纷纷举杯附和,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说着恭维的场面话,自然而然把轻松愉悦的气氛给烘托到位了,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真是虚伪。
乔淞月端起面前侍女斟满的酒杯,她清凌凌的目光,缓缓看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
曹涟雪,然后是钱庄大亨金世万,绸缎巨商白茂采,粮行龙头贾福安,医药世家朱穗元……册子上那几个名字,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跟她坐在一个桌子上,这么近距离地谈笑风生。
屋里珍馐美馔的香气几乎要把她溺毙,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在她眼里却浑浊如泥沼。
他们一箸夹起的山珍海味,是多少盐工在暗无天日的盐井里,被卤水蚀烂了手脚,熬干了骨血换来的。
推杯换盏间流下去的每一滴酒,又浸透了多少战场将士在朔风飞雪,刀光剑影中洒下的滚烫热血。那些本该护体的盔甲衣物,冲刺的刀枪,攻关克敌的硝石,病患伤痛时刻急需的药材......竟都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肮脏交易。
她心像被滚油煎着,被钝刀割着,这里的酒,她喝不下。
乔淞月放下酒杯,声响格外清脆。
“曹先生。”她目光直直看向主位上的曹涟雪,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直白:“接风洗尘就不必了。本夫人今日来,是替侯府收账的。”
她尾音刚落下,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轰的一下,立刻变得烟火四溢。
雅间内的谈笑声,琴乐声瞬间停下了。
曹涟雪脸上的笑容再也笑不动了,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金世万,白茂采等一干人见形势不对,也立刻收了笑,脸上一片惊愕。
旁边陪酒的美婢们很会察言观色,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大气不敢出,一个机灵点的大着胆子向姐妹们示意,姑娘们颤颤巍巍相互扶持着,退了出去。
只有乔淞月平静地坐在那里,云白色的身影在满室奢华中显得格格不入,带着悍然无畏的坦荡。
“夫人说什么,收账?” 曹涟雪放下酒杯,扯着右边嘴角,勉强挤出半个笑容,很是难看,“夫人莫不是在说笑吧,曹某人在霖川,何时欠过盛京侯府的账?”
“哼,说笑?”乔淞月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漂亮残忍的笑。
她从衣袖里掏出那本崭新的淡黄色册子,封面上赤色红莲的戳印在烛光下闪着艳丽的光泽。她“啪”地一声,把那本册子放在了酒桌上,不光惊掉了桌上某双没放稳的玉箸,他们每个人的心头也跟着狠狠一惊。
曹涟雪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望着桌上那本册子。
这样式的册子随处可见,这本却不一样,他认得上面那个红莲戳印。
错不了的,那是他身后的东家严令禁止任何人提及,却又像梦魇一样笼罩着他们生意的特殊印记。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有这个的!
“本夫人从不说笑。”乔淞月声音干脆如刀,一字一顿,“曹先生欠我们侯府的账,数目不小,时间也不短了。我家侯爷心善,念在旧情,一直未曾催讨。只是如今么......侯府毕竟添了新夫人,以后家大业大,开销也大。这账,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时候清一清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曹涟雪脸上。
什么念旧情,什么侯府开销大,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敲诈,用册子背后代表的秘密势力逼他就范。
这放血散财的事他能干吗?他曹涟雪不可能就这么栽在这顿饭局上,被个小女人下破胆的。
“夫人!” 曹涟雪站起身,言辞恳恳道:“这其中必然存有误会,请夫人彻查清除,还曹某清白,曹某行商多年,向来奉公守法,从未有过……,即便是有,也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流水账,是万万不敢做那些......”
“呵呵,误会?无关痛痒的小流水账?”乔淞月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满口胡言,尽是些废话,不听也罢。
她当即舍弃曹涟雪,换了个目标继续找缺口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