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黄花》陈年老鱼

36、王平安

　　梁贞载着邵源回学校，红灯倒数，邵源一路都在思考手该放哪儿。他刚才来的时候就没像往常一样抱着梁贞，他察觉到梁贞有点儿失落，心想着怎么着也得咬咬牙把这关过了。

　　“梁贞。”邵源说。
　　“嗯？”梁贞问。
　　车子启动，邵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环住梁贞的腰，额头轻轻贴上去。
　　梁贞笑了笑：“合着你喊我是为了打报告呢？”
　　“你就当作是吧。”邵源说。
　　就这样挺好的。
　　到了学校，任菁和王建国已经带着王平安回来了，四个人一起在宿舍里布置。
　　邵源又来了三楼，和他一块儿练琴。梁贞坐在旁边画画。
　　“你画啥呢。”邵源凑上去。
　　梁贞把那些个火柴人展示给他看。
　　“什么儿童画。”邵源一边翻一边笑。
　　“什么什么儿童画，”梁贞说，“画火柴人也是很有难度的好吧。”
　　“哎，”邵源越看越觉得熟悉，“你是不是有一件衣服……后面画了个穿大靠的狗？黄狗。”
　　“是啊。”梁贞说。
　　“也是你自己画的吧。”邵源说。
　　“对。”梁贞说，“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邵源笑而不语。
　　梁贞没有继续黄狗的话题。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邵源。”
　　“嗯？”邵源抬头。
　　“你为什么要来广东。”梁贞问。
　　邵源愣过后一笑，“脑子一热就来了。”
　　说起这个他还挺惆怅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次，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那股叛逆劲儿还没过去呢。
　　还是真的想要在这儿找到点儿什么呢。

　　“杨飞来找我要加戏那天，”梁贞说，“我说我们这儿有个京剧演员，是你。”
　　邵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我没把你推上去。”梁贞说。
　　“……谢谢你啊。”邵源说，“我现在，不是时候。”
　　“我知道。”梁贞说。
　　但是总有这么一天的，这个“时候”早晚要来的。
　　梁贞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邵源说，“都是些陈年旧患了，早好了。”
　　梁贞反而叹了口气，“我没什么要说的。”
　　“陪我出去走走吧？”邵源站起来说。

　　新鲜空气能治病。这话没毛病。
　　今天没太阳，也不下雨，阴天，很舒服，走在路上起码路不像以前一样隔着鞋底还烫脚。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邵源心里装着事儿，没怎么说话，梁贞就跟在后面陪着他走，也不说话。

　　邵源率先转过来了。
　　梁贞见地面的影子停住了，抬头。
　　邵源跟他并排走在一块儿，“我以前的事儿……”
　　梁贞转头。
　　这是邵源第一次和他说他的事。
　　“挺复杂。”邵源说。
　　梁贞笑了笑，氛围轻松不少，“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回去吧。”邵源也笑了笑说。

　　“哎，”邵源走着走着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不近视，那是王平安不？”

　　梁贞没反驳他起的这个外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小孩鬼鬼祟祟地跑进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虽然离得远，但不近视的眼神非常好，他当即给出了答案：“是。”
　　他又转头，问：“你近视？”

　　邵源眨着水亮的大眼睛：“我当然不近视。我就想看看你这不近视掺了多少水分。”
　　梁贞笑了一声：“那你现在看出来没有？”
　　“含水量百分之零。”邵源说，“干巴。”
　　“是没你的水灵。”梁贞说，邵源现在应该没事了，那股劲儿缓过来了。
　　“夸我的话可以大声说——”邵源声音拔高了。
　　“你还挺臭屁啊。”梁贞差点儿又要捂住他的嘴，“真看不出来。”
　　“我有这个资本怎么不能臭屁。”邵源挑了挑眉，“不过我要是真的臭屁起来没有人会受得了我……”
　　梁贞看着他，心里不得不赞同他这话。要写一本臭屁的书，邵源光是脸蛋就能写几十万字，再写点儿别的……鸿篇巨作。
　　“我一开始……”梁贞看了眼他的资本，失笑道，“以为你挺拽的。”
　　邵源笑着，“我脸很臭吗？”
　　“不是，”梁贞说，邵源其实长得挺纯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想交朋友，不是霸道狂酷拽那一挂，“你黑脸不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儿……生人勿近。”
　　“我什么时候朝你黑过脸？”邵源说。
　　“是没怎么对我黑过。”梁贞说，“我一来黑脸就白了。”
　　邵源心里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我挺那什么的。”
　　“什么？”梁贞笑了笑，“又给自己戴什么高帽了？”
　　“你这人！”邵源笑着拍了他一下，“我以为我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着。”
　　“那多累啊。”梁贞说。

　　此时任菁和王建国在抽烟区抽烟。梁贞和邵源说着笑着进去了，没上去打扰人家小两口，王平安已经在里面玩起来了。
　　梁贞在高中里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学校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然而锦上花就是这么一个学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学校。
　　锦上花只说放假，放到中秋，中秋之后哪一天家长们把小孩送过来都行。因为梁贞一直在这儿，可以看小孩用。有的着急的家长，比如任菁和王建国，就会抓紧时间把小孩送过来。大部分家长比较恋小孩，就会拖个几天再送来。
　　学校的老师基本是本地人，但也没热爱工作到假期一结束我不管有没有学生我都去那破学校待着的程度。
　　所以今天王平安是不能在学校过夜的，只能住到梁贞他们家里去。

　　梁贞刚想开口和邵源说这件事，任菁和王建国进来了。
　　“走了？”梁贞问。
　　“嗯。”任菁提上包翻找。
　　梁贞不太想看一家四口依依惜别的场面，他脸往邵源这边转了转。邵源看出来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小声地问：“要不要上去？”
　　梁贞摇摇头。
　　邵源直起腰来陪他坐着。

　　奇怪的是任菁翻了很久都没从包里翻出来什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怎么了？”梁贞上前问，“丢东西了？”
　　“嗯。”任菁说着转向王建国，“车钥匙你拿了？”
　　“没拿。”王建国皱眉道，“说好了今天你开车啊。”
　　“我这不是找不到了问你一嘴么。”任菁放弃似的放下包，“你看看有没有掉地上了。”
　　地上空荡荡的，王建国只看了一眼就断言：“地上没有。”
　　“宿舍里，楼梯上，”梁贞说，“还有你们刚才抽烟那块地儿。还去了哪儿？”
　　“没了。”任菁说。
　　“你们在里面找。”梁贞说，“我去外面看看。”
　　邵源跟着他出去了。

　　梁贞顺着从学校走到抽烟区的路上找了挺久也没看见车钥匙，他们尝试走不同的路线去那儿，最终连相似的东西都没见着。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梁贞问。
　　“肯定不在这儿。”邵源说，“咱俩四只眼睛一只找一回都四回了。”
　　“那可能还是在学校里。”梁贞打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任菁问我们找没找到。”
　　眼见着天要黑了。
　　“走吧。”梁贞说，“回去看看监控。”
　　邵源走了两步停下了。
　　梁贞转身：“看见了？”
　　“没。”邵源摇头，“但是我可能知道在哪儿了。”
　　梁贞走过来：“带路。”
　　“先回学校。”邵源说。

　　两人回到了门口，邵源扬了扬下巴，说：“那儿。”
　　两人身影一拐进了后巷。
　　“太黑了。”邵源说，“打个手电筒，找吧。”
　　梁贞开了手电筒，这里全是砖砖瓦瓦，完全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天一黑下来，这窄小的巷子就格外阴森，感觉下一秒就要有东西跳出来吃人。
　　可是这两个胆大鬼没一个怕的。
　　邵源轻巧地转了个弯，这边又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梁贞手电筒一照，他就看见了放在地上的车钥匙。
　　放得很偏，贴着墙根放的，后面还有一个潲水池。
　　“找到了。”邵源拿起车钥匙，看了一眼车标说，“是这个吧？”

　　“是。”任菁接过钥匙，用手指抹去上面的灰，王平在下边扯着她的裤腿，“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梁贞看了一眼邵源。
　　“抽烟区后面那个草坪。”邵源说，“你们走过去的时候掉那儿了吧，藏得挺隐蔽，找了几回才发现在那儿。”
　　任菁在一边连连道谢，长手扒拉着王平的小短手。小短手不死心地缠上来，另一边王安也抱着王建国不撒手。
　　“王平安。”梁贞冷冷地说，“过来。”
　　没人理他。
　　邵源笑着拍了拍他，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嘲讽。
　　梁贞有些无语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邵源笑了一下，朝王平安的方向瞥了瞥，又看看他，示意他继续。
　　“爸爸妈妈要走了。”梁贞说。
　　王平安还是没有动作。
　　王建国抱着王安过来了，他把她放在地上，小姑娘脚还没沾地呢就扑腾着了，王建国强行把她安在了地上，王安就蹬着地又跳了上去，他怕又摔了女儿，只能抱着。
　　王平的手被任菁抓住了，两只手被抓在一起，他身子像条虫一样扭着，嘴里已经发出了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