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烟和他的故障雨》Cryene

2、铁锈与紫罗兰静电

　　风是凝滞的，带着午后阳光炙烤柏油路后蒸腾起的、令人昏沉的气味，混杂着远处农田隐约飘来的粪肥气息。废弃的铁轨在日光下延伸，枕木间的碎石烫得能煎蛋。早枝子抱着膝盖，坐在一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枕木上，老旧MP3里流淌出失真的、降速处理的动漫Demo曲，旋律黏糊糊地拉扯着神经。汗珠顺着她额角滑落，沾湿了鬓角几缕没挑染的黑色发丝。她盯着铁轨尽头那一点扭曲的空气热浪，眼神空洞，像在解码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来自异次元的信号。
　　一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粗暴地撕裂了这片沉闷的寂静。不是农用三轮车那种突突声，而是低沉、暴躁、带着金属撕裂感的咆哮。声音越来越近，震得枕木下的碎石都在微微颤动。
　　早枝子猛地抬起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又狂跳起来。来了？
　　两辆线条粗犷、涂装风格截然不同的机车，如同闯入废弃画布的异色颜料，碾过碎石路，掀起一阵干燥呛人的尘土，稳稳地停在了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引擎并未熄火，低吼着，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鲜活而暴烈的脉搏。
　　跨坐在黑色哑光机车上的男人，率先摘下了头盔。一头微长的黑发瞬间挣脱束缚，几缕不羁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耳垂上一点银光闪过，是简洁的十字架耳坠。他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裸露的手臂和延伸到锁骨下方的皮肤上，盘踞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身图案——纠缠的荆棘、破碎的齿轮、模糊不清的日式符咒线条，在汗水的浸润下仿佛活了过来。薄薄的肌肉线条在动作间起伏，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极具侵略性的力量感。他很高，身形挺拔，落地时带着一种慵懒的压迫感。那双眼睛抬起来，扫过这片荒芜，最后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早枝子身上。没什么温度，像掠过一块路边的石头，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皮肤被灼了一下。他是单池戾。
　　另一个骑手也下了车，阳光得几乎晃眼。一头漂染得极其耀眼的冰蓝色短发，笑容灿烂得像广州盛夏正午的太阳，露出一口白牙。他穿着色彩饱和度极高的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身高腿长，活力四射，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他朝早枝子挥了挥手，笑容毫无阴霾：“哟！迷路的小猫？还是……在等什么特别的信号？” 他是裴舟。
　　单池戾没理会裴舟，径直走向早枝子。他走路的样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碎石和荒草，而是某个地下俱乐部的节拍。他停在她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机车引擎散发的余热和他身上混合了淡淡烟草、机油和一种冷冽须后水的复杂气息。早枝子几乎能看清他锁骨下方纹身最精细的线条，以及脖颈上滑落的汗珠轨迹。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攥住了裙摆粗糙的布料，指尖冰凉。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盖过了MP3里微弱的音乐。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额发。他的目光像探针，仔细描摹过她猫一样的圆眼，小巧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微微颤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评估物品价值的冷静。
　　“紫色的静电，”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机车引擎轰鸣后的微哑，像砂纸磨过耳膜，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在这种地方，不怕被分解成像素点？”
　　早枝子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仰着头，像一只被钉在原地的、受惊的幼兽，紫罗兰色的双马尾在热风中轻轻晃动，仿佛真的带起了微弱的静电。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迅速升腾起的热度，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他目光里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探究。
　　裴舟在后面吹了声口哨，打破了这紧绷的沉默：“戾哥，别吓着人家小姑娘！这地方信号本来就弱，你再一吓，当心她真死机了。”
　　单池戾像是没听见，依旧盯着早枝子。他忽然抬手，不是碰她，而是伸向她挂在脖子上的老旧MP3。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他捻起那根白色的耳机线，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接口处磨损的塑料。
　　“听什么？”他问，语气平淡，却又像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早枝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カタモイ》的……降速版Demo。”
　　单池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松开了耳机线，那微凉的触感瞬间抽离，早枝子却觉得被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鲜明。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算不上是笑的弧度。
　　“昭和废土里的故障雨。”他低声说了一句，意义不明。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机车，只留下一个被黑色背心包裹的、线条利落的背影，还有那句低语在灼热的空气中、在早枝子混乱的脑海里，缓慢地弥散、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