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孔雀辞》白蓝雪

1、第一节 他在哪里？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冬日萧白的天空下，稀疏枯黄的枝叶在冷风中簌簌轻摇着，偶尔拂过窗台，留下几片红黄的叶子。一只麻雀两脚抓着细枝，宝相庄严，头顶的毛在风中凌乱，但它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不肯飞走。
　　窗内的声音渐渐清晰，娇嫩动听，却透着一股暗自凄凉：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栽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幽怨难掩，期期挨挨，如泣如诉。
　　窗边的人儿一声叹息，单薄的剪影淡淡地投射在墙上，无限愁怅……
　　“TMD。”
　　窗外的麻雀虎躯一震。
　　……不，它没有听错，紧接在那声柔肠百结的叹息之后，就是这三个音节，掷地有声。
　　再看那刷漆白墙上的身影，可不是坐在桌子上呢，一条腿高高地抬起，脚踩着椅背前后摇摆——刘兰芝同学把手里的书一扔：“背，背个球啊！烦死了！”
　　书本以劈叉的姿势趴在前排的课桌上，封面上两个大字：“语文”，上书一行小字，“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
　　六盏白炽灯照亮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侧靠窗第二排的桌子上，坐着市立第三高中二年级唯一一个在放学二十分钟后还没有离开教室的学生，原因是被老师留下来背诵本学期的课文——汉乐府长篇叙事诗歌《孔雀东南飞》，全篇一千七百九十字，不背完不许回家。
　　这份殊荣来之不易，谁让她在连续欠了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的语文作业之后，今天的阅读理解又没交呢？所以在课代表本周的纪录上，她可是“全勤”啊！
　　椅子“哐郎”一声响，穿着蓝色校裤的苗条双腿落下地来，校服的裤脚是束起的，很多学生觉得土气，都会想法子拆掉或是把裤腿拉下来遮住，但是她没有，土气的长裤子吊在纤细的足踝上，下面露出一截白净的袜子，然后是灰白格纹的帆布鞋。脚尖踢开椅子，坐了下来，拾起桌面上的课本抖一抖然后放平。
　　霜树点缀的教学楼之间空空静静，黄昏渐渐弥散，橘色的霞光也染上了她的眼瞳。铝合金的窗框里，少女支着下巴脸朝远方的天际。
　　单从外表来说，她和她的名字非常般配：清新而柔美。小巧而饱满的瓜子脸，白肤很白，五官有着古典的秀色，洁净的额头上散落着几缕碎发——这也不同于时下热衷于各式留海的女学生们。她长发及背，黑而且细，用一支手掌长的大夹子束在脑后，有时也会歪向一边，宽松的校服外套穿在她的身上，整齐自然，没有故意穿偏大的尺码，像很多男孩女孩那样让衣摆盖到膝盖□□掉到脚底，也没有刻意拉开拉链显出里面的衣服——她领口里面只是一件普通的粉白色毛衣。
　　这是让所有长辈第一眼见到都会十分喜欢的女孩子，清纯，乖巧，无污染公害——刘兰芝，谁说不是呢？
　　然而她此刻迅速变换的眼光显示，她并不是在发呆。兰芝在心里计算着她今天大概几点可以到家，时间是不是在她可容忍的范围内，家里的事情怎么办，如果现在跑掉老班会不会抓狂（话说她怎么还不来啊？）……
　　课文的前四段几本背熟了，五到八段60℅，之后……唔，应该足够对付了，该不会真的要我一字不差吧？这臭老师……我要先给老妈打个电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摸出IC卡，刚站起来就见到走廊上一个大物正在向教室位移。
　　林玉花女士此刻的脸色十分庄严，一路昂首阔步践踏在走廊的地砖上。她穿着经典的黑白套装（是专门量身定做的），烫着经典的花耶菜头，颈上系着的……有点难以辨识，但的确是经典的碎花田园丝巾，只不过好容易才把两头接上，打了一个随时像要绷开的结。而那双非常小巧的脚，正踩在经典款黑色细高跟鞋上，奋力支撑着她庞大的身躯向前挺进，看着真令人揪心……
　　她正待一鼓作气踏进教室的前门，忽然“咕噜噜”打了一个饱嗝，庄严的脸上立刻浮出一丝尴尬，犀利的目光扫进教室，只见刘兰芝同学正坐在位子上十分淡定地背书，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哇靠！这死肥婆已经吃过饭了！——兰芝淡定的心理活动。
　　林女士调整仪态，缓步踱进教室。
　　——写检讨达到每小时五千字的神速，补作业不是抄就是偷工减料，今日老娘罚她背书，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HIA~HIA~HIA~HIA~！
　　她扭着身子挤到了刘兰芝的座位前，兰芝适时地抬起头来，一脸纯洁地看着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居高临下的声音问到：“背完了吗？”
　　兰芝在考虑要怎么回答，她会让她只背前几段就了事吗？
　　答案马上就见分晓了，只见林老师抖着她的双下巴，激动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作业都不用做了！”
　　兰芝从善如流地低下了头。她不想被林女士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毁容。此一举令她看来别有一番娇怯可怜之态，一般的老师见到女同学这样就会心生恻隐了（当然外型太狂野的就不凑效，像兰芝这般人才简直一个顶俩，连装都不用装），不过林女士显然非同一般，相反，她更加恼怒了——带班快两年的经验明确告诉她：这丫头，绝不是什么善类！看似品学兼优无可挑剔，实则我行我素把别人（尤其是她班主任）的话全都当成放屁——！
　　她喘口气：激动了，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脏话。
　　总之，比起那些不良少年和太妹，这种学生才是最难缠的类型。特别是这个刘兰芝！明明比谁都目中无人，偏偏装出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毕恭毕敬的模样，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真可恶！
　　兰芝冤枉了……她的确目中无人，可是她从来就不装，人家那是天生的，对不住了您呐！
　　过了一会儿……奇怪，少了一句台词耶？兰芝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风。
　　“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女孩子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就是这句= =。
　　但是接下来，林女士把怀里的一叠的文件书本“啪”地扔在了兰芝背后的课桌上，慢慢地说道：“接着背。我说的话可不是放……放着摆设的，我就在这陪着你，恩？不准写别的作业，给我一句不落地背完了才能走！”
　　兰芝回看着她，咦……咦？不要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硕大的身躯挤进了自己身后的座位间，一屁股坐下后……明显是坐不下，于是屁股使劲向后顶，一下，两下……后面的六排桌椅发出一阵呻吟，最终还是顶住了压力，没有屈服在林女士的臀部之下。而前方，是兰芝和第一排的空座位……林女士开始推桌子了，她推了！
　　“轰！”兰芝一个壮烈的前扑，趴倒在自己的课桌上……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湛出，她默默奋力地挪移着身前的桌子，试图从夹缝中脱身。身后的林女士悠然地翻开了教案，开始走神。
　　****
　　市公安局的主楼嵬然耸立，背景是渐渐暗下的天空。以白色为主的建造风格简洁硬朗，庄重之中透出一股威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围的建筑。楼头上一眼就能看到的端正警徵，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泛着金色光芒，向下看去则是镶有蓝色玻璃外墙的楼身，底部的入口下整齐罗列着十余级白色石阶，面朝着车水马龙的干道。
　　……好像漏掉了什么。让我们把镜头倒回去——停，停……对准入口大门，变焦——
　　那两个黑点渐渐形成清晰的人形，门前两位身着制服的警官先生，他们专注有神的目光朝下凝视，鼻端有细密的汗珠，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如铁勾一般抓牢了地面，稳住身形，不动如山。
　　“嘶鲁，嘶鲁……滋溜~~”两位正蹲在地上大口地吃着泡面！
　　“嗄啊……真爽！还是这里空气好啊！”年轻的那个说。
　　“就是，局长真是体贴啊……”年长的回答道。
　　（注：局长规定，不准在办公楼内食用泡面，影响其它同志的工作情绪。）
　　“老王，你说今天小焦他一个人行不行啊？”
　　“小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组……长……”长者语重心长地说。
　　小王道：“有什么好叫的，我们组总共就三个人而已。”
　　“怎么，你瞧不起自己的岗位吗？”老王吸进一大口面，含糊地说：“扫黄D组，那也是正规军。有老王带头，前途无量！”
　　小王咽下一大口面，才开口道：“说正经的，小焦他干得来吗？要是今天没收获的话我们看什么……唔唔唔！”
　　“嘘——！！”老王捂着后辈的嘴，喝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要时刻保持人民警察的觉悟！注意你的言行！”他四下扫了一眼，凑近小王耳边：“没问题！那小子虽然是新手，好歹也见习了那么多次。而且我已经交待过他了，绞获的‘战利品’必须先上交到我这里验收，嘿嘿嘿……”老王的一张褶子脸笑成了菊花开。
　　“呵呵呵……”小王也跟着傻笑，两人埋头继续吃面。
　　越过热气蒸腾的面碗，他们同时发现了什么——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位超级美眉，波浪长发，外套下面只有一件裹身连衣裙，红艳艳，轻飘飘，衬着那身段，那姿态，简直太性感了！
　　十米开外的两位老兄已经彻底看呆，就像向日葵一样跟着她转，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直到那个背影淡出视线，两个下巴都没合拢，整坨面条从张大的嘴里重新掉回到碗里……
　　“啊嚏！”走在路上的美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长长吸了一把鼻子，“冻死我了……”
　　人行道延伸进昏暗的天光之中，冬季冷峻的天空，渐渐被夜色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