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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连城,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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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里的脆弱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卫锦绣故作坚硬的铠甲。
她看着眼前人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半边,几缕青丝黏在泪痕交错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含着怯意的杏眼此刻通红肿胀,却像浸了水的琉璃,盛满了对自己的依赖。
“我这身上……全是血腥味,还有……”
卫锦绣还想推辞,目光却触到许连城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惶恐,那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低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
下一秒,许连城便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纵然隔着冰冷坚硬的玄甲,纵然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尘土味呛得人几乎窒息。
可许连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将脸深深埋进卫锦绣的肩窝,哭得浑身发抖。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宣泄,是悬了三个月的心终于落地的崩溃,更是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所有伪装的坚强轰然倒塌的真实。
卫锦绣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颤抖,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透过甲胄渗进来,烫得她心口发紧。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抬起手,轻轻覆上许连城的背,一下下笨拙地拍着,动作却异常温柔。
“别怕,我回来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磁性:“我带着影卫军,从北境一路杀回来的,没人能再伤你。”
“他们……他们说父皇和哥哥……”
许连城哽咽着,说不完整一句话。
“嗯。”卫锦绣的眼神暗了暗,掌心在她背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父亲战死前,托我护好凉国,突厥与匈奴的先锋军已被我率影卫截杀,主力暂时退了三十里,但……”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许连城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沉重。
是啊,卫锦绣也失去了父亲。
“那你……”许连城抬起泪眼,看着她脸上未干的血渍,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疲惫与血丝:“你是不是打了很多仗?有没有受伤?”
卫锦绣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伸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指尖的血污蹭到了许连城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小伤,不碍事。”她轻描淡写地掠过,目光却落在许连城苍白的小脸上,心疼得厉害:“倒是你,这三个月……受苦了。”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得让许连城鼻尖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摇摇头,却把卫锦绣抱得更紧了些,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要将这三个月来所有的委屈都揉进这个怀抱里。
“有我在。”
卫锦绣低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往后,有我在,这龙椅,你想坐,我便替你守着;这凉国,你想护,我便替你扛着,谁要是敢动你,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门外,影卫军的盔甲在夜色中闪着冷光,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而门内,卸下所有防备的女帝与她的将军,在这冰冷的龙庭深处,终于寻得了片刻的安宁与温暖。
屏风处闪过一角黑影悄然消失…
只是这安宁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被软禁的大臣们不会罢休,城外的敌军虎视眈眈,而她们之间这不能言说的情愫,又将在这风雨飘摇的凉国朝堂之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卫锦绣轻轻抚摸着许连城柔顺的长发,目光透过殿内的烛影,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血,或许才刚刚开始流。
灵堂连日燃着长明烛,素白的帷幔从殿梁垂落,如凝固的悲恸。
三具覆盖着龙纹与将旗的灵柩并排停放,最右侧那具玄色棺椁前,镇国老将军的灵位赫然在目,香灰积了厚厚一层。
许连城一身素缟,亲自为老将军的灵位系上明黄孝带时,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牌,忽然想起幼时随父兄去将军府,老将军总把她架在肩上,教她认兵书战策。
许连城悲叹:“老将军戎马一生,该享这皇族丧礼。”
卫锦绣立在她身侧,同样一身素衣,却掩不住眉宇间未褪的杀伐气。
她望着父亲的灵位,喉咙轻轻滚动:“四个哥哥战死时,爹说卫家儿郎马革裹尸是本分,卫家世代忠良……女郎也是如此的。”
夜色深浓,守灵的宫人被卫锦绣屏退,灵堂内只余下摇曳的烛火与两人相对的身影。
许连城望着卫锦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瘦的侧脸,忽然想起她们自幼一同在御花园练剑,那时卫锦绣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会偷偷把糖葫芦塞进她袖中。
可十六岁那年,卫家四子接连战死北境,她亲眼看见卫锦绣在将军府演武场挥刀,直到双手磨出血泡,从此眉眼间便多了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锦绣……”
许连城轻声开口,却不知如何安慰。
她知道卫锦绣看似坚强,可当将军府只剩下她一人时,那份孤独该是何等刺骨。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勾住。
许连城一颤,抬眼便撞进卫锦绣深邃的眼眸里。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着未干的水光,却又被她强压下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指尖相扣,那细微的触碰仿佛传递着千言万语——是失去亲人的痛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彼此心知肚明、却只能深埋心底的情愫。
这灵堂之内,素帷之下,她们是一同长大的挚友,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却唯独不能是想成为的那个人。
那份爱像灵前的香灰,细腻而沉重,只能在无人处悄悄堆积,不敢见光。
“连城,你相信我吗?”
“锦绣,纵使你骗我,我也认了。”
“好…那我便为你争出一份锦绣前程来。”
先帝与太子的丧仪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镇国老将军的灵柩则依皇族礼葬入皇陵。
按祖制,新帝需守孝三年,期间皇室不得婚嫁,不得设宴行乐。
这道规矩于许连城而言,恰如一场及时雨——既免去了宗室逼宫选后的压力,也给了她与卫锦绣整顿朝纲的喘息之机。
卫锦绣在守孝期的第三日便递上了整肃朝纲的条陈,许连城朱批“准”字时,笔尖在明黄的奏章上顿了顿,抬眼看向阶下立得笔直的女子。
“此事……需铁腕。”
“臣明白。”卫锦绣眸光冷冽:“乱世用重典,方能震慑群狼。”
“这第一件,斩纨绔立威。”
首当其冲的便是以宁王为首的皇亲国戚。
宁王自恃皇叔,其子更是京中闻名的纨绔,当街强抢民女的恶行早已激起民愤。
卫锦绣选在中元节祭天那日动手,彼时宁王嫡子正带着家奴在朱雀大街纵马,将一名卖花女撞得血流不止,还扬言“王府的人踩死个贱民如同踩死蚂蚁”。
卫锦绣一身便装,带着十名影卫赶到时,那恶少正挥鞭要打上前理论的老者。
她二话不说,长靴一蹬便跃上马鞍,手起刀落,寒光闪过,恶少持鞭的手腕已应声而落。
鲜血溅上她青色的衣襟,她却看也未看,一脚将人踹下马,冷声道:“天子脚下,目无法纪,拖下去,斩。”
“卫锦绣!你敢动本王的儿子!”宁王闻讯赶来,看到儿子断臂惨叫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卫锦绣收刀入鞘,擦了擦溅在脸颊的血点,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有旨,凡皇亲国戚触犯律法,罪加一等,今日斩他,是为凉国律法立威。”
她扬了扬手中早已备好的诏书:“宁王教子无方,革去亲王俸禄,禁足王府百日,闭门思过。”
围观的百姓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当宁王嫡子的头颅被悬于城门示众时,整个京城都明白了——这位新帝与她的卫将军,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第二件:七日抄没十六府。”
斩了皇亲国戚的威风,卫锦绣转头便指向了盘根错节的权臣势力。
她以雷霆手段成立“御史肃查司”,亲自坐镇,从户部亏空的账册入手,顺藤摸瓜,竟查出十六位二品以上大员牵涉贪腐,甚至有人暗中与外敌通商,倒卖军粮。
最轰动的是吏部尚书冯庸一案。
卫锦绣率影卫夜查冯府时,从地窖中搜出三百万两白银,码放得如同银山,还有无数珍奇古玩,其中竟有突厥可汗赠予的夜明珠。
冯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卫锦绣却冷笑一声,命人将账本摊开。
“冯大人这账做得倒是精细,可惜,忘了影卫的密探能从死人嘴里掏话。”
“做得好。”许连城放下朱笔,看向她:“只是如此大动干戈,难免有人怀恨。”
“臣不怕怀恨。”
卫锦绣走近几步,烛火映着她眼中的坚定。
“臣只怕陛下的江山不稳。这些蛀虫不除,凉国迟早会被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