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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爱意到底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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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锦绣的手指触到油纸的温热,又碰到许连城指尖的暖意,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终究没把糕点扔回去。
她低头看着那块枣泥糕,油纸上还沾着许连城刚才掰糕点时蹭到的碎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又有点软。
许连城靠着石阶,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小时候在宫里,每次学累了,母后就会让御膳房做这个她说甜的能解乏,也能让人心里亮堂些。”
卫锦绣捏着糕点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你母后…是个好人。”
“嗯。”许连城应着,声音轻了些,“可惜她走得早。”
许连城的母后与她母亲也是自幼长大的情谊,所以她们之间的情分也厚重些,先皇后总说。
“小锦绣长大了可要多照顾我们连城,走一辈子才好…”
空气静了静,只有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
卫锦绣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夜深了,露重,你该回去了。”
许连城仰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里,像盛着两汪清水:“你陪我再坐一会儿,好不好?”
卫锦绣的脚像钉在地上,她想说“公主该有公主的规矩”,想说“属下值夜不能擅离”,可对上许连城那双带着点期盼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最终只是重新坐下,离许连城近了半尺,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檀香——那是寺庙里特有的味道,混着她身上惯有的清雅气息,竟格外好闻。
许连城见她留下,偷偷弯了弯嘴角,把剩下的小半块糕点吃完,才轻声问:“卫锦绣,你说…这次祈祷,上天会听见吗?”
“不知道。”卫锦绣答得实在:“但你抄经时很认真,上天若有眼,该看见的。”
“那它会看见你吗?”许连城转头看她,眼神亮得惊人:“看见你夜里不睡觉,跑来给我送糕点,看见你其实…很关心我。”
卫锦绣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别开视线,声音又硬了起来:“说了是顺手…”
许连城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靠回石阶上,声音轻飘飘的,像要随着风散开:“我知道的。”
知道你嘴硬,知道你把关心藏得深,可我还是看见了。
卫锦绣捏着那块没动的糕点,指尖都有些发烫。
她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人,许连城闭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睡着了。
夜风吹过,带着点凉意。
卫锦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了许连城肩上。
外袍上还带着她的体温,许连城似乎被这暖意惊扰,睫毛颤了颤,却没醒,只是往她这边靠了靠,像只寻暖的小兽。
卫锦绣僵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呼吸。
月光静静流淌,斋堂的钟声遥遥传来,敲了三下。
她低头看着许连城恬静的睡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在宫里的偏殿,她握着许连城的手教她写“锦绣”二字。
那时的小姑娘手软软的,总爱偷偷看她,眼里的光比今夜的月亮还亮。
她当时说“要锋利些才不会被欺负”,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出口——
我想让你带着我的名字,活得比谁都安稳。
卫锦绣抬手,轻轻拂去落在许连城发间的一片竹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
第二日清晨,许连城是被窗棂外的雀鸣惊醒的。
榻上余温未散,身上搭着件素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的云鹤,是卫锦绣的。
她指尖抚过衣料,质地细腻,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倒像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许连城坐起身,晨光从雕花窗透进来,在锦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昨夜卫锦绣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过青石板的轻响,竟不知何时将外袍留了下来。
她将锦袍仔细叠好,边角对齐,放进床头的樟木箱里,压在最底层。
动作慢而沉,像在藏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在埋一段不敢触碰的过往。
刚梳洗毕,门外便传来环佩叮当,夹杂着细碎的笑语,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外。
“连城姐姐在吗?”是许婉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蜜。
来人是四王爷贤王的嫡女,婉玉郡主,人如其名许婉玉很是温婉动人,身后还跟着几位郡主,分别是三王爷墉王次女许青云,九王爷郑王嫡女许幻羽还有一众随行婢女。
前世许连城与许婉玉也是极好的,因贤王与她父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们自然要亲近一些。
可后来,父皇兄长薨事,她被大臣与王爷们逼宫,贤王却袖手旁观,许婉玉也一改之前和善面孔巴不得她去死!
如今许婉玉朝着她走来,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若不是她重生还真的就信了。
前世让她们如此糊弄,这一世便连本带息还回来。
许连城端坐在镜前,由婢女为她绾发。
铜镜里映出她平静的脸,眉峰微挑时,那抹惯常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道:“让她们进来。”
门被推开,天光骤然涌进来,照亮了廊下的几株石榴。
许婉玉走在最前,月白宫装衬得她面若桃花,身后跟着许青云与许幻羽,一个穿石青色骑装,眉眼带俏;一个着水红罗裙,笑眼弯弯,再后头是捧着茶点的婢女,浩浩荡荡站了半院。
“连城姐姐!”许婉玉快步上前,笑意盈盈,眼尾的弧度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许连城望着她,脑海里却炸开前世的画面——父皇与兄长的灵柩停在太庙,贤王府的人堵在宫门口,逼她交出传国玉玺。
许婉玉就站在她父王身后,锦衣华服,眼神里再无半分姐妹情谊,只淬着冰冷的怨毒,说“姐姐占着这位置太久了,该给妹妹做几天这公主殿下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攥紧,许连城指尖在膝上蜷了蜷,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了副模样。
从前她见了许婉玉,总要笑着起身拉她的手,问她宫外的新鲜事,语气里满是同龄人的亲昵。
可今日,她只坐在梨花木椅上未动,目光淡淡扫过门口,像是在看一群寻常访客。
许婉玉已走到近前,正要像往常那样不拘礼节地坐下,却被这眼神看得脚步一顿。
“连城姐姐,我和妹妹们来和你说说话,”许婉玉压下心头的异样,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婉玉十分想念姐姐。”
她说着,便要挨着许连城身边的空位坐下。
许连城忽然轻轻咳了声。
那声音极轻,却像根细针,扎得满院瞬间静了。
她抬眼,唇边噙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语气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婉玉妹妹十三岁封为郡主,出宫立府,估摸着有些年头没有回宫了。”
许婉玉的手刚要碰到椅面,僵在了半空。
“这见了本宫,”许连城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未及行礼的身子:“也是差了规矩了。”
“本宫”二字,像块冰投进温水里。
许婉玉脸上的笑霎时碎了,错愕地睁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与许连城自小一同长大,明华公主虽金贵,却从不在她们这些堂姐妹面前摆架子,何时用这样疏离的语气说过话?
“姐姐莫怪,”许婉玉反应极快,连忙敛衽,脸上又堆起笑:“是妹妹实在太过想念姐姐,一时失了礼节,妹妹给姐姐道歉。”
她说着便要屈膝跪下——按规矩,郡主见公主本该行跪拜礼,只是从前许连城总拦着,说“自家人不必多礼”,久而久之,她们倒真忘了这层尊卑。
许连城却在她膝盖弯刚要下沉时,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轻,恰好托住了许婉玉的身子,不让她跪下去。
“妹妹是作何?”许连城的声音里带了点似笑非笑:“这让旁人看到,岂不是要说本宫不讲情面了?”
许婉玉被这不上不下地架着,膝盖悬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了些。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许青云抿着唇似笑非笑,许幻羽低头绞着帕子,连婢女们都垂着眼不敢出声。
她强撑着笑意:“是妹妹说的不对,姐姐莫怪。”
许连城松开手,指尖收回时轻轻掸了掸袖口,仿佛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是本宫平日里平易近人惯了,”她望着许婉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可毕竟这不是在本宫的寝殿中,是在外面,妹妹即便不尊重本宫,做个样子才好。”
许婉玉半弯着身子,跪也不是,直也不是,后背已沁出薄汗。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今日的许连城,是真的变了。
那双眼眸里再没有从前的柔和,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冷,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是妹妹思虑不周……”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
许连城已转回身,重新坐回主位。
这一次,她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许婉玉,只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眸色又寒了几分。
“婉玉啊。”她慢悠悠地开口,茶雾模糊了她的侧脸:“本宫确是你的姐姐,可也是凉国的明华公主,不是吗?”
“明华公主”四个字,像惊雷炸在许婉玉耳边。
她猛地抬头,撞进许连城冰冷的视线里,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忘了,我不只是你姐姐,还是这凉国的公主,是你该俯首称臣的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许婉玉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臣女许婉玉,给明华公主请安。”她的声音发颤,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身后的许青云、许幻羽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跪下,一时间满院都是跪地的声响。
许连城这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仿佛刚才的冷冽只是错觉。
她朝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柔声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姐姐只是多说了几句,快坐快坐。”
婢女连忙上前,将许婉玉扶了起来。许婉玉站在原地,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脸上却只能挤出感激的笑,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世的明华公主,好像和她们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