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月相照

17、第 17 章

　　李真意和王敬水没能第一时间和刘萏见上面。

　　他们见完郑智况已经是晚上六点，天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上的店铺牌子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李真意给刘萏打电话，听到那边一片嘈杂，刘萏略哑的声音夹杂在其中:“谁啊？”

　　李真意自报家门。

　　刘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和李真意商量，说她在酒吧跳舞呢，有什么事能不能明天再说。

　　李真意同意了。

　　挂断电话，李真意回头看了看王敬水，王敬水正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

　　“收工，明天再继续。”

　　“呜呼！！回家了！”

　　王敬水立马变得喜滋滋。

　　李真意笑了笑，王敬水回家有热腾腾的饭吃，他下馆子也有热腾腾的饭吃，都是饭，有什么不一样呢。

　　回到派出所，李真意低头喝口水的功夫，王敬水已经换回了便衣，作势要跑的前一秒，王敬水问:“哥，要不来我家一起吃顿晚饭？”

　　李真意刚想说不用了。

　　王敬水自顾自地回答:“哎呀，哥你就是太客气了，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下次一起下馆子吧，明天见，拜拜～”

　　李真意:……

　　王敬水一溜烟跑了。

　　李真意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美食。

　　新疆菜？晚上吃烤包子大盘鸡有点腻。

　　四川菜？太辣了肠胃受不了，虽然李真意从来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但一吃辣就窜稀的肠胃实在嘴硬不起来。

　　江西菜？那还不如吃四川菜呢，吃四川菜最多拉个肚子，吃江西菜得拉个肠子。

　　东北菜？量太大了一个人吃不完。

　　李真意挑了几分钟，越看越烦躁，正打算回家自己下碗面吃的时候，来电话了。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但是李真意再熟悉不过，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好像结了冰般动弹不得。

　　铃声还在继续，在挂断的前一秒，他划开了通话键。

　　“什么事？”

　　李真意语气冷淡。

　　“哥，哥，我出来了。”是孙天赐。

　　噢，已经过去五天了，孙天赐的拘留结束，放出来了。

　　“找我什么事？”李真意还是这句话。

　　“哥，我知道错了。”孙天赐又是老一套，整出烂摊子以后在李真意面前道歉扮可怜，李真意对这套已经有耐药性了。

　　“知道错了就好，去找个工作，好好上班赚钱，你还年轻。”

　　“哥，我请你吃个夜宵，给你赔礼道歉！”

　　“你哪来的钱？”李真意立马警惕起来，别是借了不该借的钱。

　　“之前你去看我，给了我几百元，我都没花呢，你给我个面子，吃个夜宵。”

　　李真意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孙天赐居然要请他吃饭，虽然用的是他的钱。

　　“不用请客了，你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就行，以后找个工作踏实过日子。”

　　“哥，你就来吧，这么多年我都没请你吃过饭，今天你一定得来！”

　　李真意和孙天赐极限拉扯了一会，最终无奈答应。

　　他不想再管孙天赐，可是孙天赐以前有个姐姐，十五岁的时候没了。

　　…………

　　“李真意，出来玩呀！”

　　李真意的小伙伴许浩彦在他家门外喊。

　　上小学的李真意正放暑假，李爸李妈从来不允许他出门玩，大人上班的时候他在家里写作业，写完了作业就趴在小书桌上看着窗外的缠绕在木架上的葡萄藤发呆。

　　偶尔有小伙伴来喊他玩，他都拒绝了。

　　但今天许浩彦很是执着。

　　“出来玩嘛，你爸妈都去上班了，待在家里多无聊，出来玩一会，在你爸妈下班前回家就可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你都在家里待了一个暑假了，无不无聊啊。”

　　许浩彦是个调皮鬼，一个暑假不是带这个小伙伴去捅马蜂窝，就是带那个小伙伴去偷桃子，经常被家长从小镇这头打到小镇那头。

　　许浩彦嚯嚯的小伙伴实在太多了，一个暑假下来，现在附近的家长都严禁自己的小孩跟许浩彦玩，许浩彦找不到人玩，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一直待在家里，一个暑假都没见他出来过。

　　“李真意，走呀！你再拖拉，就玩不了多久了，我们早去早回，我发现镇外面有片野西瓜地，长了两个野西瓜，今天咱俩去吃西瓜！”

　　李真意心动了，他这个暑假还没出过门，也没吃过西瓜，爸爸妈妈只会买他们自己喜欢吃的水果，从来没买过西瓜，李真意不敢提要求，他的爸爸只会骂他。

　　“那你等我一下。”李真意终于松口，答应一起出去玩。

　　许浩彦高兴地跳了起来，终于找到人玩了。

　　李真意戴上了他的小帽子，这是妈妈给他买的，上面有两个小犄角，是李真意最喜欢的帽子。

　　许浩彦拉住李真意的手，一股脑跑起来。

　　“快点，我们跑过去，再晚就来不及啦！”

　　很多年以后的夏天，李真意偶尔想起这一天，回忆里是烈日下热烈的情绪、掉了一颗牙的笑脸、晒得黑黝黝的皮肤，还有永远七岁的许浩彦。

　　李真意脑海里的笔记本就停在了这一刻，后面的记忆好像被一块上面全是铅笔戳出来的洞的橡皮擦缓慢地擦掉了。

　　橡皮擦是五毛钱买的，功能不太好，铅笔写的字迹总是擦不干净，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迹。

　　他记得他和许浩彦真的找到了两个小小的野西瓜。

　　许浩彦兴高采烈地把西瓜举起来砸到地上，西瓜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许浩彦非常义气地把西瓜最甜的部分递给了李真意。

　　“喏，你吃，没骗你吧，真的有野西瓜。”

　　李真意接过西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心里又紧张又兴奋，想吃完早点回家，他还是怕被爸爸妈妈发现他偷偷出来玩。

　　西瓜虽然小，但是很甜，两人吃得汁水四溅。

　　许浩彦吃完手上全是西瓜汁，他在身上擦了擦，发现擦不干净，黏黏糊糊的，他踮起脚四处望了望，目之所及的地方有条河。

　　许浩彦又高兴起来:“走，李真意，我们去河边洗手！”

　　李真意犹豫着回答:“回家洗吧，我妈妈不让我靠近河。”

　　“你怎么这么胆小呀！我们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要勇敢点，怎么这也不敢去那也不敢去。”

　　许浩彦半拖半拽着李真意往河边走。

　　“那……那洗完了手我们就回家吧，再不回去要被发现了。”李真意吃完了西瓜，脑袋清醒了些，害怕的情绪又占据了上风。

　　“行行行，带你出来玩真没意思，总想着回家。”

　　…………

　　意外就是这么发生的。

　　许浩彦掉进了河里。

　　李真意在极度恐惧中也跳进了河，他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可是他觉得他要是不跳下去救许浩彦，他的爸爸一定会把他打死的。

　　明明是八月，土地被太阳烤得干涸，河水却是冰凉刺骨的。

　　许浩彦已经没了踪影，李真意拼命挣扎，冰凉的河水灌进了他的肺，他呼吸不过来，好像要死了。

　　孙天赐的姐姐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河边。

　　她把李真意救了起来。

　　李真意恍恍惚惚中看见了一个少女的脸，头发焦黄、脸颊瘦削、五官平淡，是再平凡不过的长相。

　　李真意在医院醒过来时，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围在他身边。

　　李真意的爸爸暴跳如雷地拎起他的领口要揍他，被他的爷爷拦住了，他的妈妈抱着他痛哭，眼泪把他的衣服又浸湿了。

　　妈妈的眼泪比河水还咸，李真意想。

　　许浩彦三天后在河的下游被人捞了起来，许浩彦的妈妈伤心过度住进了医院。

　　许浩彦的爸爸没有来找李真意家的麻烦，毕竟所有听到这事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许浩彦又带小伙伴出去瞎混，这下出事了。

　　孙天赐的姐姐不见了踪影，捞了半个月也没捞着，孙天赐的父母来李真意家闹了一场，李真意家赔了一笔钱。

　　李真意三天后出院了，他还是挨了一顿打，他的父亲把拖鞋都打断了。

　　但李真意一声不吭，他的眼泪和恐惧住在了小小的心里，轻易不肯示人。

　　后来许浩彦的父母搬家了，切断了和镇里的一切联系。

　　再后来孙天赐出生了，孙天赐的父母彼时已经四十岁了，他们一家拿着多年打工攒下来的积蓄加上李家赔的钱在镇上买了个小房子。

　　孙天赐两岁的时候，已经会跟在李真意的屁股后面喊哥哥了。

　　李真意的父母对此颇为不满，可是孙天赐的姐姐为了救李真意搭进去一条命，他们都是国企的正式员工，无法像许浩彦的父母一样搬家远离，只好默许了这件事。

　　李真意八岁以后的人生，就这么带着孙天赐长大了。

　　他既姓李，也是孙天赐的哥哥。

　　如果孙天赐品学兼优，这件事也许不会对李真意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惜天不遂人愿。

　　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十之八九，李真意这么宽慰自己。

　　…………

　　孙天赐说了地址，是一个烧烤摊:“哥，我也没啥钱，只能吃点烧烤。”

　　“我现在过去。”

　　李真意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的嘴里冒出一股热气，无声地消散在寒冷的冬夜中。

　　天又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