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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船菜,是这世界上最风雅的饮食之一。

      春暖花开之际,泛舟江上,凭栏迎风。
      银鱼白虾,碧水粉藕,盘中珍馐,杯中美酒。
      再配上随着水波送来的悠然萧竹之声……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我坐在船沿,挽起裤管,光裸的脚尖随着移动的行船划过暖暖的江水,留下两条细小的水波线,弯弯延延的在江面上荡漾出很远……
      水波线的前后,是零零散散的乳白色甘蔗渣,漂浮在船舷边一荡一荡的波浪上,被冲散,被聚拢……
      不时有那看不出大小的鱼儿,飞快的冒上来撅着嘴吃一点,鱼嘴开合时留下小小的气泡,鱼尾划开后留下微不可寻的优美波痕……

      船上赤膊的渔夫便唰的洒下网去,吆喝:“小娘子,多下股郎些渣渣唛!”

      我听了,便更大口的咬甘蔗!
      用力的嚼!
      然后努力的呸呸随地乱吐……

      甘蔗渣更多了。

      鱼儿们便傻兮兮的再次冒出来吃……
      然后被渔网捉走……
      然后被吃。

      我啃光了一根甘蔗,便拍拍手,抹把嘴,回头问那黝黑的船夫大叔,“打到逍遥鱼了没?和乐虾呢?”

      那大叔便挤眉弄眼的笑,用手肘撞他儿子,嘿嘿道:“小娘子问侬呢……”

      他一旁光着膀子干活的小伙子看我一眼,有点羞涩的埋下头,抿嘴用力拽渔网,却不答话。

      大叔便转过来带着几分骄傲得意的朝我哈哈笑:“有,都有!”

      我眉开眼笑,脚丫喜洋洋的拍打着江面的小浪花,嘴里兀自嘟囔:“等下怎样烧呢?清蒸浸酒撒香葱,嗯,不好,昨个儿吃过了。或者白煮了蘸香醋?不错,不错。”

      收渔网收到我旁边的小伙子弯腰时听到我的自言自语,便低低的接了一句:“阿娘讲今朝烧鱼肉馄饨……”

      我眼前一亮,口水横流……江南一绝的馄饨啊!
      细嫩鲜美的白鱼肉剁成馅,拌上口感爽脆的荸荠丁,裹上柔滑的面皮,土鸡肉骨熬成鲜汤,再撒上炒干的金黄虾米,淋上香喷喷的麻油……
      人生如此美好……

      “鱼肉馄饨!耶!”
      我举臂欢呼,带着水花翘起脚,仰身躺倒在甲板上,欢喜的滚来滚去……

      小伙子听不懂最后那个诡异的感叹词是什么意思,只连忙蹲下来趁我乱滚的空挡收走屁股底下的渔网……

      我保持着躺倒的姿势,懒洋洋的闭目养神。

      船上人家熙熙攘攘却像模糊的隔着什么,船夫的号子声似乎也远远的,耳边只有一波一波的哗啦水声,和空中偶尔划过的鸟鸣……六月的太阳毫不热烈,透过江南氤氲的水汽暖暖的笼在身上,也多了几分温柔。
      这里的阳光有家的味道,让人安心。

      不似那皑皑雪山上的阳光,又高又透,纯净清冷得几乎带上悲痛。
      小师弟就在那样的阳光中被师父赶下山去。

      那日他练完一趟刀法,师父便说他的刀杀气太重,不堪大用。然后赶他下山,让他去走走江湖,见见世面,杀气散了,再回来学兵法。

      师弟走后我问师父,杀气重对武术家来说确是不好,可小师弟要做将军,千万人命弹指间,杀气重些不是正好?为何您不肯教他兵法呢?

      师父便要我跟他对弈。
      一盘棋赌金百两,对战三盘,连输三盘。
      我气急,杀气腾腾,屡败屡战!
      然后屡战屡败……

      师父最后笑道,杀气何用?
      言罢拂袖而去,留我趴在棋盘上哭着抄欠条……

      师父的意思我明白,排兵布阵是智谋的比拼,冷静沉着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小师弟有杀气也是很正常的。月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年纪失去亲人,最容易走极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失去了生命中一个重要女人的关系,小师弟变得异常的紧张我的安危。看到我独自出门,打渔打猎,甚至是练习危险一点的招式,他都会发火。
      从前他总是找茬般的来找我打架,那件事之后,别说跟我动手了,就是看到我跟瘦伯伯拿树枝比划两下,都会脸色难看的横插过来把我拖走……
      对于威胁到自己人的事物,小师弟又变得很有攻击性。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受伤山鹰,一直不肯亲近人类。帮它换药的时候,它甚至威吓的尖叫着啄伤了我的手。小师弟看到我手腕上的血,二话没说,进屋就把鹰的脖子扭断了……
      这种过激反应不仅针对动物,对人更甚。下山赶集采买东西的时候,小师弟几乎把一个撞到我肩膀的小地痞内脏都踢出来……
      我开始意识到青少年心理扭曲的严重性。
      长期对着山上的坟墓,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并不是好事,也许师父让他下山散散心也散散杀气是正确的。

      不过小师弟好歹是皇子,说是让他自己下山去闯荡,我却从师弟离开那天起就没见到过瘦伯伯了。想来,必是被师父派去暗中尾随保护了。
      可是这样一来,冷清清的山上就剩我和师父两个人。师父又常出门办事,往往是丢我一个人对着一山不通人语的禽兽,和满院子的坟墓……

      忍了不到一个月,我便忍无可忍,死缠烂打的要出去玩。
      师父不理。
      我便溜须拍马按摩揉肩的求师父出门的时候带我一起。
      师父不理。
      我便抱住要出门的师父的靴子,咬住师父的袍角,撒娇的猫一样在地上拖出去老远,嗷嗷叫着要出去玩出去玩……
      师父抬脚要踹。
      我便把脸埋在他腿上,小声喃喃:师父师父,求你别留我一个人在山上,对着那些坟墓,我除了难过不知道该做什么……

      师父盯着脚边蜷成一团的我,沉吟良久,最后轻叹一声也罢。
      然后与我约法三章,便放我下了山。
      我点头记下,不许进京,不许去找小师弟,不许给师父惹麻烦,只许吃喝玩乐,最好还能抽空练练武功……
      师父您对我的指望就只有这样了么……

      下山前师父问我,要去往何处?
      我想了想,便指向江南。
      我想回家看看。
      师父望着我的眼睛,说,此处并非家乡。
      我笑笑,那里当然不是我的家,但是很像。
      山像,水像,乡音像,口味也像。

      所以我一路游玩到江南,看看山,渡渡水,聊聊天,吃吃饭。

      这鱼肉馅的薄皮馄饨鲜香的味道跨越了千百年不变……

      船身重重的倾斜了一下,我在馄饨香气中从回忆里醒来,睁开眼便看到数个官家打扮的侍从从前面的画舫跳到我所在的小小乌篷船上,吵吵嚷嚷的吆喝着:“大人们都等急了!一群好吃懒做泥脚骨,收钱痛快出货难,还不快快上河鲜!”

      渔夫大叔在一旁赔笑解释着,小伙子却皱了眉恶狠狠的拽着手里的渔网,肩膀上的肌肉突突的跳……船篷里的大娘被怒斥声吓到,下馄饨的手一抖,便溅上了几滴滚水,嘶嘶的抽气,端不稳盘盏……

      催菜的侍从愈发不耐烦,眼一斜瞥到躺在船尾晒太阳的我,便上来踢一脚,叫骂:“还有空晌晒日头!还不起来做事!”

      大叔连忙阻拦:“管家爷,使弗得……”
      小伙子也丢了渔网气冲冲的来拉那侍从……

      我当然没有白给他踢的道理,单手撑甲板,利索的弹坐起来,正好躲过迎面一脚!
      侍从踢了个空,往前狼狈的踉跄了一下!大叔赶忙拦在我们中间,连连作揖道:“管家爷,使弗得,各个小娘子弗是……”
      我却一骨碌爬起来拦了大叔的话头,朝那侍从咧嘴笑道:“晓得了,对不住,这就上菜,还请官爷稍坐。”

      渔夫大叔一家人都愣愣的看我。
      那侍从见我如此配合,便只哼了一声作罢,转身带人回去画舫上了。

      大叔唉声叹气的责怪我恁的好脾气,明明都是客人,哪有让我去服侍别人的道理。
      我却笑说无妨,他们官大钱多人又傻,点的菜一桌又一桌。我自个在小乌篷船上,只吃得起一碗鱼肉馄饨,端菜上画舫,还能多蹭两口山珍海味,跑腿费也赚回来了。

      大叔被我咽得没脾气,便只小声嘱咐我偷吃完了扒拉扒拉旁边的菜,注意掩饰一下弄个造型,糕点吃完了摞回原样,看谁特不爽就往菜里吐点口水……

      我望着他无语凝噎……大叔其实您真的挺有天份的。

      ……………………

      拎着食盒拽着揽绳跳上画舫,将我拉上船的侍从却不松手,笑嘻嘻的眯着小眼睛盯着我的脸,湿热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腕……
      这里地处江南笙歌之地,很多渔家的女孩兼做些雏妓的勾当,大概这位侍从也是常逛红灯区的爷,看到渔家女就手熟。

      直接甩开他很容易。可是身手太好了怕是会让人起疑,我只好做戏。
      状似没站稳的摇晃了一下,直直的倒向他,被捏住的手化掌成拳,尖起手骨猛撞在他肋下麻穴!
      那侍从哎呦一声大叫滚倒在地,捂着肋骨直抽气!我顺势跟着扑倒,手肘又在他肚子上狠狠戳了一下,口中连连惊慌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官爷没事吧……都怪我没站稳,可是撞疼了?”
      侍从疼得直翻白眼……

      周遭其他人见侍从突然倒地本来手已经紧张的按在了腰刀上,听了我怯生生的道歉又看了他那狼狈样,皆放松下来纷纷窃笑。有那看不上他调戏妇女的同僚还故意打趣道:“哎,老哥,可是摸错了地方?”“甲板上多硬生,上了床再滚嘛……”“哈哈哈……”

      侍从捂着肚子喘粗气说不出话来,憋得脸通红。我则做小女子被打趣得害羞状一手掩面提着食盒快步朝船厅赶去了……身后有闲极无聊的侍从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时传来,“倒是个黑里俏的美人儿……”“呷,江南女子,那是娇小玲珑的可人啊……”“等下放工也该去那教坊乐上一乐……”

      听了议论,我低头看看自己涂黑的手……夏天多汗,上妆易花,太复杂的易容根本做不了,我便只变了变肤色,将头发弄得枯黄些包在头巾里。
      虽然穿了粗糙的土布衣服,但江南与北方不同,就是穷人女子的衣裤也带着几分柔美,腰带一系,夏衫又薄,这身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料的,再加上常年习武身段苗条,已经很有些丰乳细腰翘臀的趋势……相信再过几年,发育成个C杯D杯没有太大难度。
      女变男装那种事只有在性别还很模糊的幼儿期和不讲逻辑的电视剧里才能实现,现在的我,眉眼间已经带上女性的妩媚,再怎么穿男装也是不像了……

      老男人们总是善于发掘小荷刚露尖尖角的少女的,这次下山不同于十四岁还没长开的那次,如同刚刚那样动手动脚来搭讪占便宜的明显变多了,徒增不少麻烦……
      女子独自闯江湖,终究是不方便。
      最近我开始考虑雇个傻帽些的老实壮男与我同行,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总有人愿意干吧?

      正胡乱琢磨着,便已经走到敞亮的船厅。
      这个时代的画舫一般有两三层,下面有小小舷窗的船肚子对公众开放,寻常百姓也可以来吃饭。
      上层带雕廊画壁的隔间便是包厢类的场所了,有最低消费限制,可以叫乐师伴奏,富贵人家才享受得起。
      至于最顶层风清景好视野最佳的宽敞地段,那属于VIP专享,光有钱没用,得是乡里坊间排的上号的实权人物才能进去。
      此处高朋满座,鼓乐笙歌,清风拂面,让人身心为之一畅,宽广的船头上甚至为这桌酒席专门搭了个戏台,咿咿呀呀唱得婉转……

      我在栏杆外面就被拦了下来,有那打扮美丽的画舫女子接过我手里的船菜,便冷淡的摆手赶我走开,还皱眉吩咐我下楼梯时动静小些,莫要打扰了大人们……
      我不爽,什么都没吃到呢,就被赶走。好歹咱也是职业黑手,哪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转身下楼梯,侧身躲进阴影里,三闪两闪,便蹿进了船舱。

      四处寻摸一番,诧异的发现这艘船竟然是整个儿被包下来的!
      全船上下没有一个闲杂人等,船舱统统改造成了熏香缭绕的厢房,而且每个都装饰得金碧辉煌……这就相当于在现代包下整艘豪华游轮外加内部装修一遍啊!一张邮轮船票也要两三千,包下来是什么概念?江南虽然富庶,但出手阔气成这样的也没几个……在船顶吃饭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厢房里有几间明显是女人住的,我十分手熟的摸到珠宝匣子扫荡了一番。至于男人的房间,就要逊色很多,只有些信笺印章之类的东西,有了京城里的教训,我是不敢再随便乱动这些东西,只搜罗了些名贵的茶叶便翻窗离去了……

      左思右想活活错过了一顿美食终究不甘心,刚刚远远的望见席上似乎连难得一见的千丝烩鱼唇和帝王鲍鱼也有的……这跟现代养殖业发达的饭店菜不同,那可是绿色纯天然手工纯野生,千金难换一口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悄悄咽了口口水,我转身摸回了VIP天台……

      这地方是露天的,四处通透,视野极好,没有房梁给我扒,作案难度直线升高!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是没戏了,只能采取打入敌人内部的粽子政策。
      打昏一个画舫女子,扒衣服,抢托盘,我装出袅袅婷婷的摇曳身姿走上船顶,还没靠近主席,便听到里面热闹的谈话声……

      一个微微发福的赭衣中年人恭敬的给主位上背对着我的一位紫衣男子夹菜,一边讨好的介绍着:“此乃是本地特产时鲜,清水逍遥鱼,肉嫩皮细,竣王大人还请一尝……”

      紫衣男子冷淡的挡开对方的筷子,微侧头示意了一下,旁边便有美貌的华服女子挽袖伸腕,细白的手指擎着银筷尖起少许鱼肉,优雅的放进他的盘中……

      赭衣中年人有点尴尬的抽回夹菜的筷子打着哈哈赔笑……

      我在原地端着托盘五雷轰顶……

      居然,是竣王那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问更新频率问题,以前也回答过,这里再说一下好了——此文不是主更,不打算V,也不会坑,是俺想要吃吃喝喝的时候就更一下的放松文,每卷尽量紧凑更,但卷与卷之间可能会停很久,所以建议同志们不用总刷新,隔一阵子来瞧一眼就好~
    PS:主更的文年后会开,大约是耽美。
    ……………………………………………
    上海漫展CC8归来,发现自己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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