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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又哭了 ...

  •   “太傅。”

      他自觉避开视线,不去看床上的楚怀宣,但还是瞄到了一眼那人清瘦素白的腰背上狰狞的烧伤留下的血痂。

      小十二把水盆端过去,又浸了一条帕子,走到床边时,忽地听到一声啪,他怀里一本书册掉落下来,刚好擦着楚怀宣垂散的发丝掉在他手边。

      楚怀宣睁开眼,发现那小皇子一脸难以启齿地看着他手里的书册,耳尖还红了一点。

      “……?”

      不会是这崽子偷藏的春宫图吧?

      【不要以己度人】

      “万一呢,十几岁确实有点早,我就看一眼什么书,得让这崽冒着火灾都要带出来”

      翻开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字,布局上有点类似于字帖,不同地是,这字是自己一笔一画写的,笔触还很稚嫩,上面的字也不成体系,多数都是日常用到的字。

      楚怀宣一时沉默。

      皇帝有十几个孩子,常年在膝下蹦哒的那几个倒还好,稍微生疏点的可能连名字都忘了,更别说从一出生就被扔在清苑的小十二,就冲着下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皇帝是完全任他自生自灭,连温饱都是问题,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这种情况下想要念书识字就是妄想。

      这脏兮兮的一本书册,可能是小十二零零散散积累的可以接触到的任何一个字,能学一点是一点。怪不得小十二不想让他看见,一个皇子,连识字都得用这种方式,谁看了不得唏嘘。

      见楚怀宣看着那本书册,良久不言不语,小十二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

      太傅此刻心中作何感想,觉得我不堪吗?为什么不说话?

      但实际上,他的担忧完全偏道。

      楚怀宣不说话,那纯粹是因为被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给震惊到了,这种根正苗红自强不息的崽子放到现在,肯定是教科书上坐,大字报中贴,感动人物评选至少得先登个两轮吧。

      “可恶啊,”楚怀宣捶胸顿足地想:这小子怎么把我早就埋骨黄土的对知识的愧疚心都激发起来了啊啊啊

      他合上书册,无言片刻,抬眼看向小十二,语气温和地问:“殿下,您可愿认臣做老师?”他虽不是满腹墨水,至少能捎几本书,让他学的少费点力。

      【你改主意啦?】

      楚怀宣这话和救人不一样,几乎是要把自己和这位冷宫小皇子相连。

      “别插嘴。”他抽空回系统,“只是教。”

      小十二手指蓦然一松,好像没听明白,不可置信地愣愣抬头:“您说什么……”

      认他做老师……让我认他做老师……

      老师……

      小皇子感觉楚怀宣那短短一句话,他活像是听傻了没能理解,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逐字印在脑中。

      楚怀宣觉得这小孩表情蛮可爱,也笑了,一边披衣下榻,一边直视着小十二明亮的眼睛,毫不介意再重复一遍,只是他刚要开口,那崽子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暗了,他攥了攥拳,最终说:“还是不必了。”

      楚怀宣将要脱口的话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摁回去了。

      “我……几乎目不识丁,恐麻烦太傅,还是不必再劳……”

      没等他说完,楚怀宣屈指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打断了后面的话。

      小十二被这一下敲得呆愣了,字不成句地闭了嘴,一抬头就撞上了对方漂亮的眼睛,听着那人半正经半揶揄地问:“这话是真心的么?真不想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不再好好想想了?”

      这位只有个位数年龄的小皇子自以为把重重心事藏的很好,其实蹙眉低眼间的情绪,都被楚怀宣看在眼里。他知道小十二不是真的不想认这个老师,而是有顾虑。

      其实刚才提出任老师这事楚怀宣有点热血上头,冷静下来想想,只要和这些皇子什么的牵扯上就难免麻烦,不利于他之后抽身离开,况且小十二也拒绝了,他这时候顺水推舟当这事黄了才是明智之举。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开口问一次。

      可是小十二沉默几息,直到娄叔敲门进来催楚怀宣回府,他也只是不出一言地把搭在外面晾的官服拿进来还给楚怀宣,像是不知怎么开口于是决心当个鹌鹑一样,什么也没说。

      楚怀宣那官服先前沾上血的地方被擦的干干净净,湿痕也晾得差不多了。

      官服被拿走,目光里的朱红不见了,然后余光里的那点红也不见了,小十二听见身边那人离开的脚步声。他心中忽然落空,千般情绪都堵在胸口,上下不去,化成了直观的愤恨。

      为什么他没有答应,为什么他要被困在这里,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杀他,为什么他没能耐杀了那些想杀他的人,为什么连一点活路也不给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又哭了?”

      嗯?

      愤恨戛然而止,小十二错愕地从臂弯里抬头,泪水还沾在眼睫上,太傅居然又回来了。

      哭成这花猫样儿了居然还挺好看的,楚怀宣不合时宜地想。

      “臣忘了把药留下。”说着将一个小瓷瓶搁在了桌上。

      “嗯。”

      小十二垂了垂眼,他把那被泪水沾湿的册子拾起来,攥在手里,从楚怀宣的视线里拿开,可他却感觉到那人没走,反而蹲下了身。

      一片浅浅的影子落了下来。

      “殿下刚才一个眼神看过来,有点凶啊,”声音温垂,“在想着点血腥场面呢?”

      小十二一惊,下意识抬眼,以为他真的看穿了自己。

      没想到楚怀宣看准时机伸手捏开他的嘴,喂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小十二下意识要吐,楚怀宣连忙道:“糖糖糖,没毒。”

      “殿下顾虑的那些臣大约也能猜到,但是你看,如今已是谷底,处境再差也差不过这了,往后只能向上走,怕什么?”

      “我……”

      “怕臣要是来的次数多了,会引来更多坏人?”

      “没有……”

      “那怕什么,怕臣心怀鬼胎,对殿下图谋不轨?”

      “不……不是!”小十二更是语无伦次地否认。

      “那是什么,”楚怀宣屈起食指撑了撑脑袋,笑着看他,“难道是怕臣来的勤了有朝一日被那些坏人盯上?”

      小十二没说话,但终于还是没再当鹌鹑,“太傅,您撞见的两次,不管下药还是放火,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一直都是这样,也没有人愿意留下来,我侥幸活到现在,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侥幸,您……其实只是一时可怜我,但是时间久了……”

      若是楚怀宣本身心怀不轨,那他反而不会想这么多,可却因为楚怀宣的舍命相救,对他的关心、态度,都毫无目的,纯粹得让他害怕……所以,不愿意再把他这烂泥一样的处境暴露更多了。

      小十二越说越垂声,眼睫也敛下来,颤了颤,他不知是怕楚怀宣再次看穿了他还是怎样,一直没有和对方的目光对上。

      直到他脑袋又被人弹了一下,楚怀宣笑着用指尖刮去了他下巴尖上的一滴泪,啧道:“殿下啊,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说过没,没听过算了,下回啊,下回给你带本孙子兵法,啊,顺便带点吃的吧,你想吃点什么?”

      “太傅……”

      “谁要想杀我,要是有这个能耐,只管叫他们来,”楚怀宣笑眼不变,话音平直地说了这句话,又温下语气,问:“我就想要你,殿下应不应?”

      这句话如同一指温柔又强硬的拨片,彻底把小皇子心理防线的琴弦划断了。

      小十二好像在面前这人的眼睛里看见了世上最柔软的湖泊,强烈的酸意在他的鼻尖密密麻麻地炸开,激起了开闸的泪水,这一次的哭,不比任何时候,那是一种毫不含蓄,毫无收敛的委屈大哭。

      这孩子好不讲理地一个熊扑过来,他下意识接住,却因动作太大,扯开了腰上刚上过药的伤,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怀里的崽子抽泣了一下,哭声渐渐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太傅没事吧,我忘了你还有伤……”

      “没事,臣无碍”楚怀宣站起身,看着齐腰高的小皇子,忍了半天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发旋儿。

      \

      出了宫门业已黄昏。

      楚怀宣窝在软垫上吃吃喝喝,雪星子飘进马车内,他捏了一下耳垂,娄管家坐在他对面,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道:“公子,老奴说句不该多嘴的,多教一个清苑那位对您也无利处,您这是何必呢?”

      楚怀宣笑笑不说话,抓了把瓜子给了娄管家。

      娄管家双手接过磕了一个,刚要继续说话,楚怀宣又抓了把花生给他。

      吃你的,憋说话。

      娄管家又磕了颗花生,打算再次说话,忽见他家公子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楚怀宣心说我自己都有点想不通呢。

      “说来我想知道,娄叔到底是怎么进宫来的?”

      娄管家哼了一声,“还不是那小子钻狗洞出来找人,刚好碰到老奴来接公子回去”

      楚怀宣灵魂质问:“为什么每个皇宫都要钻几个狗洞啊?好歹是封建权力的象征,这么坑坑洼洼的真的好吗?”

      【别问,问就是剧情需要】

      \

      次日休沐,初雪伶仃。

      楚怀宣拥着袍子下榻,推开窗,一片银白。

      【我亲爱的宿主先生,不上朝,你竟然没直接睡死】

      “我亲爱的人机大哥,彼此彼此”

      其实他打算去趟书局给小十二挑两本启蒙读物,顺便做个市场大调研,方便他后期文学创作的体裁方向。

      雪天人少,他先在书局对面的茶室二楼把人家的菜单宠幸了个遍才去干正事。好巧不巧的是,书局掌柜大概有点闲,摆了一圈杂书话本的月销量,一眼就能看见遥遥领先的第一名《杂谈风月论》。

      这书名怎么有一种焦点访谈围绕孙答应和狂徒展开论述的感觉?

      打开一翻楚怀宣看得啧啧称奇。

      杂谈风月论,“杂谈论”这仨字占了通篇内容的99%,唯一和“风月”沾边儿的就是封面上那俩字。

      这玩意儿能在通俗话本里销量排行第一,刷了多少水军啊?

      “这书的作者要是谈过对象,我就把这书吃了”

      【Knowledge is lover】知识就是恋人。

      楚怀宣瞄了一眼著者:独木不成林。

      他又去看畅销榜第二《闺帏蜜事》讲一个女主和好多男人的故事,畅销榜第三《剑门独传》武林大男主,再往下……再往下那本是个小黄文。

      “这才对味儿嘛,”仿佛梦回某点,大众的口味果然千年不变啊,还是爱吃那口。

      楚怀宣满意了,可能是翻看的时间太长,掌柜误以为他不太喜欢,于是又从书铺深处神神秘秘地拿出另一本书呈给他看,悄声说:“若是那些都不合心意,公子可以看看这本”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松林月色》,从名字上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掌柜拉着他介绍:“这本那可不得了,您一看便知,必定合您口味”

      楚怀宣品味着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十八禁,还是说综合了百家之长?

      这时店内又来了一人。

      “楚狗!”

      刍狗?在哪儿?

      楚怀宣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忽然回过味,这个狗好像说的是他。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朝堂上喷他的那位万年老二杨繁木。

      这哥们休沐在家穿的常服都是朝服同款,一丝不苟地束冠,连件大氅都不穿。

      楚怀宣纳闷儿,按原著里的说法,原主看不起的是比他地位低的,舔的是比他地位高的,就杨繁木这样动不动指鼻子大骂的朝中清流,原主嫌惹了麻烦基本没什么交集,那为什么现在这哥们逮着他就咬?

      【原主曾调戏过杨繁木的妹妹】

      哦,这样,不论男女老少都下手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现在这个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更不是个东西。

      “好巧,杨大人来,来……充盈知识库?”

      杨繁木冷哼了一声,“吏部稽查员,按律核检在朝官员休沐期间是否洁身自好礼仪得当”说完,他从怀中抽出朱笔书册,勾了几笔,说:“当朝太傅楚怀宣穿里三层外三层,记过;大氅用狐毛,记过……”他朝楚怀宣手中定睛一看,神情大骇,“你,好你个楚狗啊,竟然私下看这种书,想不到你是……想不到,呸!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杨繁木气愤地在册子上添了一笔,“私下读淫污书本,记过!”

      “……”过过过,你是杨过吗?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

      楚怀宣揣手哂笑:“敢问杨大人可知此书是何内容?”

      杨繁木沉默片刻,面红耳赤地道:“我从未看过!”

      “……”我还没问呢。

      杨繁木扔下最后一句话:“总之我本以为你是色心弥盛,未曾想你竟男女不忌!”

      “?”色心弥盛先放下不说,男女不忌你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不必再说,我要记你大过!”杨过……不是,杨繁木气势汹汹地甩袖离开。

      楚怀宣本来还很纳闷儿,直到回到府中,翻开了这本书,越看越不对劲,笑容渐渐凝固,这书的走向怎么有点奇怪?直到看到某个情节,他瞳孔震惊,啪地把书甩飞了。

      这特么是本gay文……还是带配图的那种!

      所以掌柜的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本书合他的胃口,他又不是什么基佬啊啊啊啊啊!!!!!

      楚怀宣拾起那本书搁到一边,一脸受到冲击地懵坐片刻,拿起那本书在屋内转了一圈,恰好小棠扣门,吓得他就近掀开床垫子把那书塞被褥底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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