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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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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只是远远看了下临阳王,如今同在一个房间,她闻着熟悉的雪松木香,总觉得此人应与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萧凌梦天马行空的想。
她曾经觉得程弘业是这个世间最好看最俊的男郎,后来看到了他在山间沉迷畸恋情欲时无法自拔的模样,后来追着自己那副扭曲憎恨的面容,听到了他对二当家说的那些得意洋洋,自满自得的话,她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竟去喜欢这么一个内心丑陋的丑八怪。
后来她在山间遇到木易真,被他在月下的惊鸿一眼所吸引,她觉得那木易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如今“临阳王”在她面前坐着,面上戴的面具已经不是前日戴着的那种厚青铜镶金面具,刀枪不入。此时他换成了繁雕鎏金薄面具,这一般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们出去玩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是谁,但又想勾勒出面部轮廓所用的面具。
所以她看不到面具后的面容,但能透过面具看到他脸刀刻般的轮廓。
若说木易真如青玉,温润清离,那“临阳王”则像是玄冰下沉睡百年的利剑。薄金面具后的眉眼狭长,高鼻薄唇,与人对视时,覆盖在表面的是一层氤氲朦胧情意,但再仔细看,那层情意其实是围绕冰剑的冷气,才被人误以为是情。而内核处,他藏于面具下的,是一柄寒冰玄铁利剑,沉默孤旷的立于世间。
他明明年轻,但威压甚重。一时间,萧凌梦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站在房中,举着册子与他对视。
杨湛看她呆立在那儿,倒也没打扰她,只是看向她手里举着一本的蓝色纸皮册子,上面拓着‘大宣军法’四字,整本书皱巴巴的,书角都被翻烂了,这本书的主人应很用功,将这本大宣的军事相关条法翻来覆去看过许多次,宝贝的很。
这本册子,他也很是眼熟。
“……你手里的大宣军法,是哪来的?”他扶额开口问道,静待萧凌梦开口说出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名字。
门口的沈万‘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满脸瑟瑟,苦着脸,唉声叹气:“王爷…我对不起你啊。”
这本书,正是在他怀里掉下的那本,被萧凌梦看到了借去的。他那会儿只以为是萧姑娘躺床上怕无聊,找他借点东西看,这帮山匪也不识字,窝里连个话本都没有,他就很仗义的将自己怀里的大宣军法借给她了。没想到啊,萧姑娘竟然是去找王爷的漏洞!悔之已晚。
他只觉得屋内王爷的目光,像一把透明的剑,直接穿过木门就嗖嗖嗖嗖在他身上扎出了好几个血洞。边上与他一起站岗的将士,朝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拍拍他的肩:“沈队长,你就安心去吧,你的位置,我会好好帮你守着的。”
没想到萧凌梦竟没有把沈万招供出去,一把子揽下了责任:“我看将士们落下了,就拿来翻翻看,与他们无关。”
沈万听到这话,才擦了把汗,颤颤巍巍的在地上站起来,在心里给萧凌梦打气:“萧姑娘仗义!萧姑娘加油!”
杨湛瞧着眼前这姑娘前胸一挺,行侠仗义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隐约带着笑意道:“好了,那就当是你白捡来的,你说说,在上面看到了什么,要这般急匆匆的过来告我……皇叔的状。”
“还有,你在我面前不用跪,今日不用,以后也都不用,赶紧起来吧。”
这话听的萧凌梦心里暖暖的,不过她此时满心要找到明文律法来为爹娘喊冤,就没有细究“临阳王”此话中不同寻常的意思,就赶紧起身,连膝盖上的灰都来不及拍,将大宣军法翻到中间一页,举着册子子走至临阳王面前说道:“王爷请看,大宣军法上明确表明,军粮被劫,主责抄家死刑,次责抄家发配边疆。”
大宣军法上是正楷板正,确实写着上述字样。军粮被劫一事,并非小事,军法中会对此此项目有明确细致的规定,军法是当今皇上重整国土之后,一个字一个字与太师太傅于金銮殿推敲而出。
此法规定了若是军粮被劫,主责之人,毫无辩解可能,就地正法,必死无疑。只是运送军粮的将士,早已死在山匪刀下,主责算是已经死了,而且动手的山匪,大当家已经死在萧凌梦刀下,其他的山匪这几日也已经没有再见到了,她问过将士们,说是王爷全部将其清理干净了。
“山匪确实是主责,但军法上并未说,主责就只有一方,可以多方都付相同程度责任。”杨湛手指敲着桌面,看向萧凌梦。
萧凌梦接招,直视杨湛的眼,铮铮言道:“但此次军粮一案,症结源于京中。是京中有人勾结山匪,给了他们行军路径,还给了银两资助,我……不,殷县令一家,又怎有未卜先知能力,知道京中有人与山匪勾结,作出这般伤天害理,通敌叛国之事,殷县令不该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放肆!”杨湛忽然大怒,拿着大宣军法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你胆敢妄议朝廷命官,你有几条命!”
这一怒非同寻常,门口站着的沈万,林四娘和边边角角的将士,全部跪下了。
萧凌梦听着外边哗啦啦铁甲触地的声响,想了想自己也不能例外,也随大流的跪下了。虽然她还有许多话想说,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不要触霉头为好。
毕竟她此时确实不仅在妄议朝廷命官,还在当今皇帝的亲儿子面前,告他亲叔叔不懂国法的状。
着实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杨湛看着眼前虽然跪着,却还是满脸倔犟不服的女子,简直头疼,他双指按了按眉间,无奈道:“我方才说什么了?”
“……哦。”萧凌梦犹犹豫豫的起身,她忍不住拿眼瞧满地的纸张。可怜一本线装册子,承不住这一砸,棉线全部开裂,纸张四分五裂,或扭曲或撕开,纷纷洒洒落于地上。
杨湛朝着外面的人说:“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也都起来,别在门头丢人现眼。”
不过他很快又补上一句:“沈万,你给我好好跪着!”
沈万喜笑颜开,刚起身到半途,又从善如流的跪了回去。
房内气氛紧张,两人谁也不让谁。
萧凌梦找到这条法条之后,看了许久,想过许久,也知道自己举着一本纸做的册子来找王爷,等待她的后果会是什么。
大概就是——像地上的纸一样零零散散四分五裂。
可她亲耳听到程弘业与二当家的讨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京中的谁,但起码能知道,此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县令能管理的范畴。
天上的人打架,怎得好杀地上平民呢?
她伸手将地上的纸张一张张捡起,一张张叠好,将皱巴巴的纸张压平整,重新放在桌上。
就是不说话。
杨湛简直被气笑了。
他暗哑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内,像极了审讯室那些人听到过的,玉面阎罗的笑声。
杨湛心知今日若不说清楚定是不能善了,开口问道:“你说此事源起京中,你有证据吗?”
萧凌梦绞着手指,摇了摇头:“我听到是京中官员插手了这事,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二当家和程弘业!”
杨湛觉得又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没问么?彦林咬死了只知道个皮毛,军粮一事全是大当家经手,他只是个制药的,大当家又死了,现在找谁问,你说的程弘业程大人吗?”
“怎么不行!”萧凌梦理直气壮。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
只见杨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在萧凌梦面前晃了晃:“你要不再看看,这是什么?”布袋子里装着一长条的东西,好像还是活物,随着杨湛的晃动,用头撞了撞布袋。
萧凌梦变了脸色。
是她驭使的七日黑蛇,跟在程弘业后面,等他下山途中咬他一口,七日内程弘业必死。她原先想等自己堂堂正正回京之后,让程弘业知道曾经的决定有多错误,后来知道他究竟是哪种人后,就直接失了耐心,直接杀了算了。
可这蛇……怎会在临阳王处?
难道是他…救了程弘业?
也是了,程翰林在为皇家效力,他这般孜孜以求的进朝廷做官,不得与公主王爷们打好关系?临阳王能来,是不是就是程弘业通知的?他将蛇留下带过来,是不是……要威胁她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萧凌梦狐疑地看向杨湛,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刺痛了杨湛的眼。
他将布袋子往桌上一丢,哑着声音冷笑道:“你觉得是我救下程弘业?拿着蛇过来威胁你?”
萧凌梦听他这般说,眼前又有物证,一想到程弘业没死,火气也往上窜,大声回道:“难道不是吗?”
杨湛被气得胸口一闷,铁青着脸回她:“你以为你是谁?还需要我亲自动手来威胁你?!”
这一句将萧凌梦说的哑火了。
也是,他堂堂一个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儿子,镇北营的兵都能随意给他调遣,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威胁她一人?觉得她难以掌控会有异变,直接动手杀了不就行了,完事往山匪窝里一扔,过些日子天气热了,面目腐烂,谁看得见谁?
她一个平民……不对!
萧凌梦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壮着胆子回:“我是谁?我再怎么样也是萧浩明将军府中的二小姐,你敢随意杀我?”
“笑话,一个将军家不受宠被扫地出门的庶女,我怎么杀不得?就算是嫡子嫡女,威胁到皇家安全,本王也照杀不误!”
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就你一张嘴叽里呱啦!
萧凌梦在心里吼叫。
不过临阳王此话虽然没错,但萧凌梦毕竟是从山野长大的孩子,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带着点异于常人的野性,生气道:“怎么,对你来说将军家的人只要找到原因就能杀,那么普通人,普通县令呢?想杀就杀了吗?全家数十人你们王爷一句话就可以让所有人人头落地,连军法写的明明白白都可以不管是吗?你把他们看做什么,看成蝼蚁吗,随随便便就可以踩死吗?”
临阳王怒极,着实没想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能直接说出口,他指着她,嘴唇颤抖:“你……”
萧凌梦一挺胸:“我什么我?我说的没错吗?有国法为什么不遵循国法做事?生杀掠夺,就你们一句话的事吗,没有了子民,你们皇室还算什么皇室?!”
“你放肆!”杨湛恨不得将她嘴直接缝上。
不过他也从未见过还能与他有来有回辩论这么多回合的人,冷哼一声:“行了,我让你看看,到底什么叫国法!”
他朝外面喊道:“沈万,拿大宣律法来!”
门外的沈万早就准备好了,一听传唤他就赶紧推门进来,捧着一本红色封皮的册子,比蓝色的大宣军法厚了足足三倍有余,上面四个大字——大宣律法。
沈万不敢看萧凌梦,更不敢看杨湛,缩着头跟只鹌鹑那般,将书捧到杨湛面前让他拿走,就同手同脚的走了。
他出了门后,盯着门闩瞧了许久,跟边上的人说:“唉,你说要不要把这门帮他们锁了,他们就别出来了。”
结果没人回他。一转头他才发现,边上的人已经全跑光了。只留几只野山猫探头探脑的在草丛里观察情况,一双圆眼滴溜溜转。
沈万看着空荡的场地,再看看房门,许久才叹了口气:“唉,姑娘啊,我跟在王爷边上十多年了,王爷从未像今天这般…………生气过。”
他很苦恼的双手抱头,捂着耳朵,坐在门前当具听不到声音的门神。
屋内气氛倒没有刚才剑拔弩张了,杨湛拿过大宣律法,嗖嗖嗖快速翻到后面那几页,指着一行话对萧凌梦说:“你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萧凌梦凑过去,努力的辨别上边的字,边看边将自己认识的字念出:“战时……期间……员……国………”
杨湛:?
他看着萧凌梦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心下恍然,开口道:“你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