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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山一程,水一程 ...

  •   庭内。

      沈期问归鱼羡:“难得啊,还请他吃饭。”

      归鱼羡坦然:“太阳都下山了,天色那么晚,请他吃一顿不是礼数嘛。”

      反正不是她做饭。

      君子远庖厨,沈期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归鱼羡觉得他说的对,然后就没让她进厨房了。

      沈期笑:“那倒是。”

      归鱼羡抬头看着庭中圆月,她用手比了个圈,把亮框在圈儿里。沈期看着她靠在藤椅上前摇后摇眯着眼睛面向月亮,他问:“比划什么呢?”

      归鱼羡的声音前摇后晃:“看月亮啊。”

      她突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跑到沈期面前。沈期的袖子被她猛地一拽,吓了一跳,却听见她踮着脚拉着他兴冲冲地说:“我们把灯笼熄了去屋顶上赏月吧!”语速很快。她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千万好的主意,眼睛都变成小月亮,笑得可甜了。

      沈期滞了一下,而后答应她:“好。”

      此刻,终南剑阁里的人在屋顶上摔酒撒疯,过得风风火火,可远喧嚣。

      熄灭纸灯笼,为看朦胧月。

      终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归鱼羡在屋脊上蹦蹦跳跳,她身子轻,走在那横梁上像在走独木桥。

      她在前面走,沈期跟在后面听她开话匣子。

      “沈约回,我们重阳节栽几盆菊花放在你的北窗下吧。放五层,放一整面架子!到时候摆上菊花,白的、黄的、紫的还有什么其它颜色的,都摆上,行不行?”

      “行。”

      “可以放很多盆,放在你的木架子上,然后一列放白色的,一列放紫色的,要错开放才好看。你再往架子上放菖蒲、放莲蓬——哎?对哎,可以摆莲蓬。我们今年夏天都没去摘莲蓬。”

      “去找你师伯,他养了晚荷,有莲蓬。”

      “不要,别人的不好看,不如我们终南山的莲蓬。到时候把莲蓬放干了插在青瓷缸里,特别好看。其实荷花也行,荷叶也行……要不我们去摘荷叶吧,枯的也不要……”她话没说完,身子猛地一歪,整个人猛然矮下去。

      沈期也立即跟着一歪,伸手想去扶她。

      他没扶到归鱼羡,归鱼羡自己稳住了身子。

      她自己也惊了一身冷汗:“吓死了。”

      沈期:“你慢点。”

      “没事儿,我下盘很稳的,根本摔不下去。”她还骄傲上了。

      沈期低头看黑黢黢的院儿,只有高大乔木的影子勉强辨得出。他抬头看着被云彩遮住的月亮,问归鱼羡。“那女侠,您的月亮赏完了没有?”

      女侠本人豪气万千,信手一挥:“赏完了赏完了,我们下去把剩下的酒喝完!”

      沈期恨铁不成钢:“天天跟着李太白好的不学学喝酒,半杯倒的酒量还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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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庆绪很久没有来终南山了。

      有时候他骑在血腥冲鼻的高头大马上,战马打个响鼻。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他远眺风雪外高高低低的山,想到归鱼羡曾给过他一幅画,那画中的山不是眼前的山。

      他有一个不算好的曾经,所幸七岁那年遇见了沈期。沈期同情他,他也把沈期当作那个真正能够挽救他于水火的那个人。这些年,他在沈期的身边放了眼线,存了方士。即便沈期什么都知道,他也还是把自己留在终南山一隅。

      同样的方法,他用在了归鱼羡身上。他们师徒二人一样的软心肠,同情他。而他有时也卖卖惨,带着满身的伤去沈期那儿求药问医。他苦心经营这么多,不过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他说:“可是我就是好想跟你在一起。”

      他在机关算尽里动了真感情,他要让她相信她就是那个人。归鱼羡那样的人,他一定不会遇见第二个。那么,这个时候归鱼羡无法拒绝他,因为她可以为了拯救自己什么都愿意做。像她那个师父一样。

      很多年以前,南诏还没有出事儿的时候。

      那时谪仙人得以面圣,受尽恩宠。终南山也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那时沈期、归鱼羡、武谔、李白,他都聚在终南山宽阔的院子里。李白酒兴一上来就嚷着要写诗、要比剑、要位极人臣。

      “老子平步青云啦!沈期!你师兄出息了!”

      归鱼羡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气质还没有现在这么冷,也没现在这么沉。她扯扯安庆绪的宽大袖口,有些为难似的请教他:“你能不能救救我师父。”

      安庆绪侧眸一看,沈期被李白毫不客气的灌酒。武谔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了,还要拦完这个拦那个,嗓子都喊哑了。场面一时混乱又好笑。

      安庆绪扶额:“你师父心里有数。”

      归鱼羡蹙眉,看了看沉得厉害的天色,小声说:“要下雨了,他们要是淋雨怎么办?”

      不多时,那雨果然淅淅沥沥下起来,毛毛雨算不得什么事儿。

      归鱼羡坐在檐下,托着腮看他们喝酒。安庆绪仔仔细细瞧着瓦缝间滴落的雨,伸手替她挡住一滴,雨水落在他掌心。归鱼羡恰此时抬头,她脸上清清浅浅的笑意还没收,连带着微晃的月髻上珠钗摇,映得人面比花颜。

      各花入各眼,他突然就颤了心弦。

      那时枫开得正酣,如烈火烧了几遍。

      安庆绪一甩手甩掉手上那滴雨,掩饰般不自在地问:“若是这雨下得大了,打起雷来,你怕不怕?”

      “嗯?”归鱼羡收回目光,又低着头答他:“不怕。”

      他那时多想扶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他想好好看看她的眉眼。

      带着些挑逗的心思,他说:“我倒是有些怕打雷。”

      瞥到归鱼羡惊诧的目光,他似笑非笑。他没撒谎。只是他道:“这算个秘密。不如你去书斋里把这个秘密写下来,我把它埋进地里就当这个秘密藏住了。”

      在归鱼羡藏不住的一声笑里,安庆绪清清楚楚听见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你把它埋我这里,我也替你藏住了。”

      她倒真像只狐狸,狡點一笑,藏了多少聪敏与小心思。

      那时如何不算温存片刻。

      如今他在这风一更、雪一更,聒醉乡心梦不成的战场上,怀着龌龊心思,他在想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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