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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龙阙惊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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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飞檐在暮春细雨中泛着湿冷的青光。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却压不住弥漫在空气里的沉沉死气。霍临川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眼神却空洞地投向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致。那张曾令无数朝臣胆寒、令后宫妃嫔痴迷的俊美面容,此刻透着一种深沉的倦怠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姚依依死了。
那个他曾经短暂倾注过一丝兴趣、最终却发现其蛇蝎心肠的女人,以一种极其惨烈和诡异的方式,死在了金銮殿上。她临死前剐向心口假痣的画面,那怨毒诅咒叶徽是“钥匙”的嘶喊,还有那根连接着莫子凌与叶徽、在众目睽睽下灼灼如熔金的朱砂链…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霍临川的神经。
“钥匙…”他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腹用力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仿佛要将其碾碎。叶徽,镇北侯的遗孤,他心口那粒妖异的朱砂痣,竟是开启苍狼秘藏、引动未知力量的“钥匙”?姚依依的诅咒,莫子凌那不顾一切的守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他霍临川掌控天下的棋盘上,出现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变数!
“陛下,药煎好了。”一个苍老却极其恭谨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大太监曹化淳亲自捧着一个剔红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冒着氤氲热气的白玉碗。他低眉顺目,脚步轻得如同鬼魅,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对皇权的敬畏与洞悉世事的精明。
霍临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曹化淳会意,将药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垂手侍立一旁,如同殿内一根无声的柱子。
“沙城那边,有消息了?”霍临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沉寂。
“回陛下,”曹化淳躬身,声音压得极低,“飞鸽密报,三日前,沙城遭遇百年不遇的黑沙暴,城郭损毁严重。我们的人…跟丢了。”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霍临川捻着玉佩的手指猛地顿住,指节微微泛白。跟丢了?在付出了巨大代价,甚至动用了秘密培养的“断魂卫”之后,竟然跟丢了?!
“废物!”一声低沉的怒斥从霍临川喉间溢出,不重,却让曹化淳的头垂得更低,脊背渗出冷汗。“东厂的人呢?朔方冯坤、西境李牧呢?都是摆设吗?!”他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曹化淳身上,那眼神如同冰封的深渊,带着刺骨的寒意。
“陛下息怒!”曹化淳噗通跪倒,额头触地,“沙暴来得太急太猛,非人力所能抗衡。断魂卫折损了两人,其余也被困在沙城废墟中,暂时无法追踪。冯坤和李牧的军报倒是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两份密封的奏折,高举过头顶。
霍临川冷冷地扫了一眼,并未去接。“念。”
“朔方节度使冯坤奏报:近日北狄王庭‘白狼团’活动异常频繁,多次以小股精锐渗透我方边境哨卡,似乎在搜寻什么。其动向…隐隐指向‘死亡沙海’边缘的黑石堡方向。冯坤已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并请旨…若遇可疑人等,尤其符合画像特征者,可否…‘便宜行事’?”曹化淳念完冯坤的奏报,特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便宜行事?”霍临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冯坤是想替朕做主,先斩后奏吗?”他太了解这些边疆大吏的心思,都想把“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献给他,还是…另有所图。“告诉他,人,朕要活的!少一根头发,朕拿他九族是问!”
“是!”曹化淳心中一凛,连忙应下,又拿起另一份奏报,“西境都督李牧密奏:西戎诸部似有异动,其大祭司近日频繁举行大型祭祀,所用祭品…多为青壮男子,仪式血腥诡异,疑与北狄‘苍狼祭’有呼应之势。另,李牧在境内一处废弃驿站发现打斗痕迹,有东厂制式弩箭残骸及…疑似莫子凌的飞鱼服碎片,血迹甚多,推断其重伤未愈。李牧已封锁消息,并派精干小队沿西北古道秘密追踪,目标…亦指向黑石堡区域。”
“重伤…黑石堡…”霍临川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果然!莫子凌带着叶徽,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那个靠近死亡沙海、传闻中有古祭坛的废弃军堡!去找叶啸?还是…那古祭坛本身就有问题?
“陛下,”曹化淳觑着霍临川的脸色,低声道,“黑石堡地处朔方与西境交界,三不管地带,地形险恶,流沙陷阱遍布,更有亡命徒和沙匪盘踞。莫子凌重伤在身,带着叶徽那个…随时可能失控的‘钥匙’,深入此地,无异于自投罗网。冯坤和李牧的大军虽不能明着开进去,但只要封锁外围要道,再派精锐小队潜入…瓮中捉鳖,指日可待!”
“瓮中捉鳖?”霍临川冷笑一声,“莫子凌是困兽,但困兽犹斗,其爪牙之利,你我都见识过。更何况…”他眼神变得极其幽深,“叶徽体内的‘钥匙’一旦彻底失控,引动那所谓的‘苍狼之力’,你以为,区区军阵能挡得住?冯坤和李牧的‘精锐’,够填那扇‘门’吗?”
曹化淳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想起了金銮殿上那诡异的一幕,想起了姚依依死前癫狂的诅咒。那是一种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力量,充满了不祥。
“传朕口谕。”霍临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黑石堡的位置,“命冯坤、李牧,严密封锁所有通往黑石堡的已知路径!尤其是靠近死亡沙海的方向!没有朕的明旨,任何军队,不得踏入黑石堡方圆五十里!”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但准他们各自派遣最顶尖的暗卫死士,人数不得超过十人,化整为零,秘密潜入黑石堡区域。任务只有一个:找到叶徽,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生擒!若遇阻拦…格杀勿论!包括莫子凌!”
他的手指缓缓移开,在代表朔方军和西境军的两个点上各敲了一下:“告诉他们,谁先把完整的‘钥匙’送到朕面前,朔方军或西境军…朕不吝裂土封侯之赏!但若是让‘钥匙’落入北狄之手,或是…损毁了…”他猛地转身,冕旒下的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朕诛他十族!”
“奴才…遵旨!”曹化淳浑身一颤,深深叩首。裂土封侯!陛下这是要以王爵之位为饵,让冯坤和李牧这两个本就互相倾轧的封疆大吏彻底疯狂!一场围绕着“钥匙”的、不见血的惨烈争夺,即将在那片死亡之地展开!
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陛…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已…已到殿外了!”
霍临川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长公主霍明华,他的胞姐,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地位尊崇,性子更是出了名的骄纵难缠。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不等他宣见,一个身着华丽宫装、保养得宜却难掩眉宇间骄横之气的妇人,已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曹化淳,径直走到霍临川面前,声音带着不满和质问:
“皇帝!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雨?你知不知道,慈恩寺地宫塌陷的事,已经在宗室里传遍了!那些个老王爷、老郡王,都跑到我府上哭诉,说什么宫闱不宁,妖孽作祟,动摇国本!还有人说…说姚氏那贱人临死前喊的‘祭坛’、‘钥匙’,是什么前朝余孽的妖法!闹得人心惶惶!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叶徽的小内侍,还有莫子凌那个反贼,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霍明华连珠炮似的质问,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养心殿内回荡。霍临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宗室!这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平时不见他们为国分忧,一有风吹草动就忙着抱团施压、煽风点火!
“皇姐,”霍临川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后宫与前朝之事,朕自有决断。宗室妄议宫闱,已是僭越!你身为长公主,不思安抚,反而听信流言,擅闯养心殿质问于朕,是何道理?!”
霍明华被霍临川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噎得一窒,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骄纵的性子让她不肯轻易退让:“我…我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霍家天下!皇帝,你可不能糊涂!那什么‘钥匙’、‘秘藏’,听着就邪性!姚氏那贱人死得那么惨,谁知道是不是遭了天谴报应?依我看,就该把那什么叶徽抓回来,当众烧了祭天,以安民心…”
“住口!”霍临川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桌案,震得上面的白玉药碗跳了起来,褐色的药汁溅湿了明黄的锦缎。他眼中怒火翻腾,如同被触了逆鳞的巨龙。“叶徽是朕的要犯!如何处置,轮不到任何人置喙!更轮不到你在这里妄言‘祭天’!宗室若再敢妄议此事,休怪朕不讲情面!滚出去!”
“你…!”霍明华被霍临川从未有过的暴怒吓得脸色发白,指着霍临川的手指都在颤抖。她从未见过弟弟如此失态,如此…可怕。最终,在霍临川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她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怨愤,被宫女们簇拥着匆匆离开了养心殿。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药汁滴落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和霍临川粗重的呼吸声。
曹化淳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知道,长公主触碰了陛下最敏感的神经。叶徽是“钥匙”,是陛下志在必得、用以掌控那未知力量的关键!岂容他人染指,更遑论“祭天”?
霍临川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走到舆图前,再次凝视着那个被标记出来的、荒凉而危险的黑点——黑石堡。
“曹化淳。”
“奴才在。”
“告诉冯坤和李牧派去的人,”霍临川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若事不可为…无法生擒叶徽…”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凌,“那就…彻底毁掉那把‘钥匙’!绝不能让它落入北狄之手,也绝不能让它…彻底打开那扇‘门’!”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曹化淳心头巨震,深深叩首:“奴才…明白!”
霍临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偌大的养心殿,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回软榻,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弥漫口腔,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翻腾的戾气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
窗外,雨势渐大。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阴森。霍临川抚摸着冰冷的龙椅扶手,眼神幽暗如深潭。
叶徽…莫子凌…
无论你们逃到哪里,无论那黑石堡藏着什么秘密…
这把“钥匙”,最终只能握在朕的掌中!
龙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江山之秘,只能由朕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