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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十九章 ...

  •   魔域深夜,万籁俱寂。
      难以入眠的,不止肆景。

      刘子庸居所,玄影闪现,与晦暗不明的夜色悄然相融。

      褚洛白立于室外,视线透过门扉,望向已然沉睡的刘子庸,指尖萦绕起幽光,探入对方眉心。

      刘喜璋是他为刘子庸寻的“种子”,然这种子仅是埋入土壤还不足以萌芽,需加外力,方能撬开外壳,顺利生长。

      他要编织一个梦,唤醒刘子庸或遗忘或忽略的本心。

      意识沉浮流转,梦境变幻,刘子庸来至一陌生书房内。
      檀香袅袅,一身着素衣的女子背对着他,坐于案前,正专注地翻阅着书册。
      阳光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暖光。

      即便未看到她的脸,刘子庸也从其颈后的红痣认出了这女子是何人。

      大概是白日受刘喜璋一口一个“母妃”的影响,他才梦到了她。

      这眼前的女子,便那是他的母妃。

      他也习惯称她为“母妃”。她本就该是宫中坐享荣华富贵的娘娘。
      可她不喜他这么叫,在她三令五申下,他勉强才改口唤她“娘”。

      刘子庸踱至她身前,未曾想,看到脸后,反倒有些难认了。

      母妃比印象中要年轻许多,眉眼未被生活刻上疲惫,衣着也没那么破旧。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他听她声音清婉地念道,随后低头,抚向微微隆起的小腹。

      “择乎中庸,得一善。娘便唤你‘子庸’,可好?”
      她喃喃自语,仿佛腹中胎儿真能听见她说话。

      那时的他尚未成形,岂能听见?
      若能听见,他定会厉声拒绝!

      他深知这名字的涵义,是望他安分守己,以庸人之态示弱,换取卑微苟全。
      可所谓“中庸”在他眼中,不过是强者用以束缚弱者野心的枷锁!
      同是皇室血脉,凭什么他只能庸碌无为?仅因他那不堪的出身?

      他不服!
      他不要圆融,他偏要生出棱角,长出利爪,争上一争!
      “率性之谓道”同出自《中庸》,而他刘子庸的本性,便是绝不认命!

      他想愤怒地驳斥,可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他出生前就被决定了的事情,容不得他拒绝。

      刘子庸无力闭目,再睁开时,场景倏变,他看见了一个瘦小的男童。

      衣衫褴褛,脸上粘着尘土,挂着淤青。
      那是小时候的他。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流落于宫外,与母妃栖于一破旧茅屋内相依为命。邻里孩童不知他身份,把他当外乡人欺负,那身伤便是这么来的。

      他不明白母妃为何要离开皇宫。
      即便是罪奴之身,可既得了那老头宠幸,又允她诞下龙嗣,总归是存着几分情的。她大可留在宫中,与那些妃嫔努力周旋。待他长大,亦能帮她出谋划策,重获圣心。

      可她遵循着那窝囊的中庸之道,怯懦地选择了逃离。

      刘子庸审视着年幼的自己。
      这大约是几岁的光景?
      见其左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抓痕,瞬间明白,是五岁那年。
      他与玄离,便是那时相识的。

      “你手怎么了?!”母妃惊惶地抓起他血流不止的手。

      此时的她褪尽了书房中的宁静温婉,已然成为了他印象中的样子。

      “没事。”
      他抽回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捧出只黑色奶猫:“娘,我们收养它,好不好?”

      当时玄离遭十二属相驱逐,逃至此处。邻里孩童嫌黑猫晦气,捉住便要处死,是他拼了命才将其救下。虎口上的那道疤,是玄离受惊之下,误伤了他。

      “你这手就是被它挠的吧?”娘亲严厉质问。

      他将玄离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皆是被家族唾弃的存在,同病相怜,理当相依为命。

      “娘,”他避开问题,固执重申,“我们收…”

      “不行!”母妃亲斩钉截铁,“光养活你就够不容易的了,我哪儿还有余力再多养个畜牲?!”
      她端详他满身的伤,又挑出了个他的错处:“又打架了?”

      为何每次打架,她总一味责怪他?
      被打了就应还手!

      他紧抿着唇,倔强地别开了头。

      “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凡事皆有时,万事皆有度。”

      “知道就好!去,面壁思过!”

      彼时年幼,他对这话的理解,仅限于背诵与服从。

      凡事皆有时,万事皆有度。

      他的忍让,早已超了该有的“度”!
      他抓住一切机遇,想方设法攀上至高之位,又何以不能是他自己创造的“时”?!

      梦境与现实交织,刘子庸自愤懑中转醒。

      他习惯性地抚向左手虎口,攥紧拳头。
      好不容易,他接住了好运,属于他的“时”,终要到了!

      刘子庸收拾了下,来到花圃,远远地就瞧见刘喜璋蹲那儿,苦着脸,拨弄着空地的泥块。

      听到声响,她抬头,强打起精神,喊他:“玉叔叔~”

      “你这强颜欢笑的戏码,实在拙劣。”刘子庸讽刺道:“你那快乐解郁操不管用了?”

      “才不是!”
      刘喜璋急声反驳,但小脸还是垮了下来:“我就是想母后和嬷嬷了…昨夜肆景姐姐送了个娃娃给我,可那娃娃今早就不见了。弟弟出生后,母后也送过个给我,让它代替她陪我睡觉…早知道,把它一起带来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眼圈也悄悄红了。

      怕她哭闹起来,自己会被肆景追责,刘子庸板起脸命令道:“不准哭。”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刘喜璋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两眼瞬间蓄满了水光。

      “我说不准哭!”刘子庸嚷道。

      孩子哪经得起这样吼?

      眼看着刘喜璋嘴角往下一撇,马上就要“哇”出来,刘子庸赶忙道:“我给你买!娃娃!”

      刘喜璋歪过小脸,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他:“真的?”

      刘子庸深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当日未时,刘子庸以要给刘喜璋购置物件为由,向肆景申请前往人界市集,还特邀她同行。

      肆景好奇他意欲何为,遂欣然答应。她知道在自己在人界名声,于是幻颜改变了真容。

      果不其然,刚入市集,便见城墙、告示栏、甚至摊铺的棚柱上,皆贴满了她的画像。

      她绑架刘喜璋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民间对她的憎恶再攀新高。

      一群顽童正拿着木炭,在她画像上胡乱涂鸦,口中还编排着她吃小孩的事迹。

      刘子庸冷眼旁观,适时低语道:“妖王稳坐草心斋,而尊上你却要背负这万世骂名,真是不公呐。”

      原来他邀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她亲睹这景象,好煽风点火,继续离间她与妖王。

      “随他们去吧,”肆景顺着他心意道,“反正妖王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刘子庸眼底精光一闪,压下嘴角:“尊上是想好如何对付妖王了?”

      “三日后,本尊会依言放了刘喜璋。而妖王,会在众目睽睽下,当着人皇的面手刃其女,然后替本尊死于清徽的佛尘之下。”

      “你…”刘子庸声音微凝,“要杀了刘喜璋?”

      “怎么,舍不得?”肆景侧眸,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可是与她处出感情了?”

      刘子庸敛起心神,平静道:“尊上多虑了。”

      就在这时,一男童猛地从人群中冲出,用力推开那几个正在涂鸦的顽童,张开双臂,护在了肆景画像前。

      肆景认出了他。
      是那个把书箱扔上屋顶,求她带他逃学的捣蛋鬼。

      “许少(shǎo)知?”领头的矮胖男童上前一步,“夫子不是留你堂了吗?怎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是少(shào)知,不是?少(shǎo)知!”许少知大声纠正道。

      一旁的女童尖声道:“你看他书箱都没背,肯定又是趁夫子不注意逃出来的!”

      “我劝你赶紧回去,”矮胖男童威胁道,“不然我就去告诉你爹娘,说你又逃学在外,惹事生非!”

      “告就告,挨顿打而已,我才不怕!”许少知毫不退缩,“你们!不准再乱画了!”

      “你看清楚了,这是魔头的画像!那魔头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矮胖男童推了许少知一把,“你少多管闲事!”

      “不许胡说!”许少知小脸气得通红,“肆景姐姐她…她即便是魔,也是好魔!”

      “魔哪儿有好的!”女童反驳道,“我爹娘说,她绑架公主还吃小孩,恶贯满盈!世间的坏事,都是她干的!”

      “都是她干的?”许少知握紧拳头,“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了?!有吗?!”

      “我…”顽童们一时语塞。

      “别跟他吵了。”女童撇撇嘴,“我看他是被魔邪迷了心窍,脑子都不清醒了!少(shǎo)知少知,真是人如其名,知之甚少,大脑空空!”

      顽童们笑作一团。

      “走!我们去云阙宗告发他!”

      矮胖男童一扬手,领着队伍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空地上只剩下许少知一人,对着那面目全非的画像。

      他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想擦掉那些污迹。可炭笔深嵌纸纹,越擦,反晕染得越开,肆景整张脸都糊成了一团。

      看着许少知无措的样子,肆景无奈扶额。

      这孩子,但凡有些常识,也不至于拿帕子抹炭笔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般维护她,倒是出人意料。
      仅两面之缘,就认定了她是好魔。心思这般单纯,怪不得受人欺负。

      那些小歪瓜裂枣们说要告去云阙宗?
      清徽虽行事毛躁,但应不会真派人抓他。
      不对,他不会,不代表他下面的人不会。
      若是其下弟子皆同那佛尘道士一样,许少知就要遭罪了。
      不行,她得嘱咐清徽两句,免得…

      “尊上。”
      刘子庸幽幽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认识那个孩子?”

      “不认识。”肆景收回目光,“许是妖王帮过他,他将我错认成了她。”
      她转身欲离,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想给刘喜璋买什么?”

      “尊上昨夜给她变了个娃娃,可惜是凭空凝形,未能维系至今日。我见她郁郁寡欢,便想给她买个新的。”

      不管是口硬心软,还是事先备好的说辞,这个刘子庸或多或少,还是对刘喜璋上心了。

      肆景轻笑:“你倒是…有心了。”

      -

      应付完刘子庸,肆景独自去了趟九霄。
      要事办完,刚踏出天门,便见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于云雾间悠然显现。

      褚洛白又来查岗了。

      “见你与刘子庸出去许久未归,我心下难安,便寻来了。”他收起锁位仪解释道,嘴唇微动,似还有话要说。

      肆景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没问,更懒得去猜。
      她不想再为他费心了。

      “以刘子庸的道行,纵有几分心机,也害不了本尊。”她不咸不淡道。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魔族。

      天界一日,余界一年。
      肆景未时末去的九霄,不过待了一两个时辰,地界已是次日丑时。她本打算补个觉,转身却见褚洛白并无告退的打算。

      她不动声色,静待他主动开口。

      沉寂蔓延。

      最终,他还是未忍住,将盘桓于心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何去九霄?”

      “我也不知道。”肆景耸耸肩,说出了刚编排好的谎言:“可能是想他了,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那儿。”

      “见…谁?”

      明知故问。
      他执意要问个明白,她也有办法让他无法追问下去。

      “见那个神格无瑕,纤尘不染的洛白上神啊。你的阿景还未搞清楚状况,又将他当作了你。不过你放心,我未见着他。”

      褚洛白下颌紧收,指节捏得泛白。

      “生气了?”肆景笑盈盈地凑近他,“你这是生阿景的气,还是我的?”

      “我未生气。”褚洛白垂眸,“我知道,这非你本意。”

      “是吗?”肆景挑眉,“没想到你这般大肚。可惜了,本还打算哄哄你的。”

      “你准备…怎么哄?”褚洛白抬眸,眼底有微光掠过。

      “这么哄。”

      肆景抓住他的衣襟,迫使他弯下腰,而后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她轻柔吮吸着他的唇,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试图瓦解他的疑虑与猜忌。

      这招,颇为奏效。

      罢了,想见就见吧。
      褚洛白阖眼。
      只要她会回到他身边便好。

      他放纵自己沉入她赠予的温存中,反客为主,本能地索取更多。他需要更多的证明,好让自己的退让合情合理。

      肆景接纳着他,回应着他,灼热的气息紧密交缠,仿佛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

      就在温度节节攀升,即将吞没理智之际——
      倏地,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没有情动,没有爱,甚至没有戏谑与恨。

      净澈的眸光倒映出他的沉醉,她如观摩器物般,审视着他。

      随后,她漠然移开了视线,目光飘忽,不知落向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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