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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回洛陵城(三) ...

  •   不对劲,很不对劲。

      裴岘这个人,就算是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也是能屏息凝神、不动声色之人。知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沈兰时就亲自扇过。

      前世裴岘鲜衣怒马、冷峻清高,从不屑于做些跗骨之事,因不与世家子弟苟合,惹人相妒。沈兰时记得,前世裴岘每每遭人兴讹造讪,都气定神闲,还会替多有担忧的沈兰时宽心,说这世间从无身正影斜之理。

      今日这裴岘却一改往日风范,只因小张生开玩笑冤枉他偷了三文钱就忍不住哭了,说好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沈兰时可从没见过裴岘这幅样子,竟意外地慌了神。

      而且似是连裴岘自己也没料到会流泪,回过神来的他,只好当着满大街行人的面,用袖子将脸颊的泪痕拭去,然后佯装镇定。

      这样子看下来,她沈兰时倒像是坏人了,沈兰时皱起了眉头。呸呸,她才不信,要知道,这世上负心汉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

      即使现在的裴岘不是负心汉,日后也会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她对裴岘的狠毒,远不及上一世裴岘对她的百分之一,她才不会怜惜裴岘。

      想到这里,沈兰时再次狠下心来。

      围观的众人也皆目睹裴岘泪下,一时间周遭都在窃窃私语,一旁站着的小张生也一时无语,呆立在一旁。

      善解人意的李晔华有心为替裴岘解围:“万事都要讲证据,不可妄言,这钱许是人家的,你和小张生把这位小郎君给惹哭了,可如何是好?”

      哭呗,还能怎么着,沈兰时撇撇嘴。

      李晔华笑着从裴岘手中接过那三枚铜板,交给沈兰时后,又从笼屉中挑了个烫手的肉包子,递给沈兰时:“喏,快去把人家哄好,不然啊,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李晔华看裴岘容貌气度,知他不会是为了几文钱失了品格之人。她心下也疑惑,青青虽年少,却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换作沈兰时寻常心性,应是沈兰时替这位小乞丐解围,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兰时最不想李晔华讨厌自己,只好收下那三枚铜板,然后咬咬牙接过李晔华手里的包子。然后直直地走到裴岘面前,没好气地把包子递给裴岘。

      “给。”沈兰时语气不甚友善,跟前世给裴岘包子的自己判若两人。

      呵,她记得前世裴岘曾经跟她讲过,有个夫子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就是“嗟来之食”。

      按照她前世对裴岘的了解,她这样趾高气扬地对待裴岘,裴岘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这样一来,她沈兰时和裴岘此生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但可惜的是,从刚才见到裴岘的第一面起,沈兰时有关裴岘的预料就老是出错。不知哪里出了疏忽,这一世裴岘的脸皮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厚。

      他非但没有拒绝沈兰时递过来的包子,还如同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抬起那张清俊的小脸,小声对沈兰时道:“谢谢……”

      他还真就吃了,沈兰时满脸惊愕。她眯着眼睛,打算从裴岘手里将包子抢回来,便径直地朝着裴岘手里的包子伸手,总之给狗吃也不给裴岘吃。

      而裴岘也攥紧手里的包子,两人不声不响地暗中交劲。直到李晔华朝他们走过来,两个人才停手。

      李晔华笑着扶住两人的肩膀:“这不是相处甚好嘛,这位小郎君,我家妹妹多有得罪,这几个包子你收下,就当做是赔罪了。”
      裴岘接过包子,示意李晔华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包子,可李晔华非得让他放在兜里,带着路上吃。

      此事已了,裴岘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临行之前,他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晔华行礼致谢,然后不明所以地长长地看了沈兰时一眼。

      沈兰时转过身去,不去看裴岘。直到估量着裴岘走远了,才回过头。沈兰时看着裴岘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空空的。

      世人皆说断缘容易结缘难,没想到她和裴岘的缘分断起来真的这么简单,不过这样是最好的。一别洛陵城,尘缘从此断,他们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裴岘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出洛陵城,然后走到京城,走出没有沈兰时的一生。

      虽然沈兰时的心情因裴岘的到来泛起涟漪,但她并没有在裴岘身上执着太久,她现在完全顾不上裴岘,只因前世三日后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上一世长姐李晔华被许配给对街郑氏酒铺的长子郑洵阳,两人于三日后黄昏时分成婚。

      李晔华与郑生情投意合,这桩婚事本应是佳缘,但这郑生生性懦弱,为母命是从。郑母让郑生往东,郑生就不敢往西,郑母让郑生打狗,郑生就不敢骂鸡。坊间曾有传闻,这郑生迟迟未娶,都是因为郑母管得严。

      前世这郑母伪装得极好,李家从没有听闻过她是个厉害角色,都知她温和可亲,平易近人,谁知背地里竟是一副毒辣心肠,是个彻彻底底的泼辣货。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桩子“公案”。

      当年这郑洵阳尚且年幼之时,其父老郑公二三其德,寻花问柳不说,竟还曾觊觎过丈夫早亡的周汝宁。那时周氏一心只在拉扯沈兰时她们身上,从未知晓这老郑公的龌龊心思。

      但郑母作为老郑公枕边人,却对此事有所察觉。即使那老郑公十余年前早与青楼相好私奔,郑母还是厌恶周氏,认定当初周氏必勾引老郑公,因此一并厌恶其女李晔华。

      还没等李晔华过门就视李晔华为眼中钉、掌中刺,事事皆针对于李晔华。

      只因郑洵阳苦苦哀求,郑母才答应二人婚事。婚仪当日,郑母便定下主意给李晔华个下马威,使她容貌折损,日后便不会再向她娘亲一般,做些狐媚之事。

      于是在三日后李晔华大婚之时,郑母称自己脚滑,将一盆煮得滚滚的热粥泼到李晔华的脸上。

      李晔华原本雪似的脸与脖颈,都留下了狰狞的伤疤。自此以后李晔华便不在市集间抛头露面,只躲在酒铺后厢酿酒。每当别人欲与她交谈的时候,李晔华总是匆匆以袖遮面,神色恐慌,不似从前般明媚了。

      而后,郑生不慎被达官贵人的车马踩踏,骤然离世,李晔华的娘亲周氏也病卧床榻,两个妹妹尚且年少,无人时时留意李晔华的处境,帮李晔华做主。

      郑母便变本加厉,一开口便是李晔华晦气,克死了她的独子。之后一两年,郑母便暗暗地把李晔华欺负死了,等到沈兰时知晓来龙去脉之时,为时已晚。

      想起上一世郑母的所作所为,沈兰时咒骂了下这个老货。

      自从长姐李晔华死后,李家也渐渐变得支离破碎。沈兰时的奶娘在听闻爱女离世的消息后,病入膏肓,不久便撒手人寰。

      而二姐李温莹为了不失去和妹妹唯一的家,苦苦支撑包子铺的生意。结果因为性子过于刚烈,伤了在包子铺前闹事的地痞,被其家人状告到官府,说要让李温莹下大狱。

      背了官司的李温莹只能将沈兰时托付给裴岘,趁着天未明逃离了洛陵城,自此音讯全无,恐怕是成为了野鬼,颓然荡于荒野。

      李晔华之死,仿佛是李家悲剧的肇始。如若李晔华不死,奶娘周氏也不会那么早就西去。如若李晔华不死,那么就会有人在流氓惹事的时候,劝住性子刚烈的李温莹。

      回忆起往事,沈兰时厌恶郑母,更厌恶自己。她恨那时的自己,在诸多事情面前无能为力,以至于无法挽回结局,自己饱受骨肉离别之苦,独留在这世上,如同一缕孤魂。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三日之后,李晔华大婚之日。

      李家包子铺早早就收了摊子,忙着操办李晔华的婚事。李家和郑家都住在临街集市的永乐坊。良辰吉日,正是花好月圆之时,永乐坊张灯结彩,坊间赶着吃喜宴的孩童你追我赶,嬉笑声格外闹人。

      李晔华的闺房里红烛烧得正旺,沈兰时掩上门,将孩童的嬉笑声隔绝在门外。她看着正在对镜梳妆的李晔华,万分焦虑,她还是想在长姐出嫁前,偷着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长姐,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那郑生?”

      镜子里穿著红色喜服的李晔华花容月貌,处在尚好年纪的她,宛如一支娇艳的春芍药,虽生于贫瘠,容貌气度丝毫不输那些官宦家里的掌中明珠。

      李晔华颔首一笑,嗔怪道:“你呀,是不是又要劝我不要嫁给洵阳了,我知你不舍我,可两家又离得不远,你时常来玩也未尝不可。”

      沈兰时又不能将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直接告诉李晔华,她如果那样说了,全家人都会以为沈兰时得了癔症。

      这几日她多次劝李晔华要深思熟虑,可这早定下的婚事,即使李晔华听她的,又怎么能贸然毁约,更别说长姐心系那郑生,这几日她不时劝诱,李晔华都不曾放在心上。

      “长姐,你为何会答应与郑生的婚事呢?”沈兰时实在不解,李晔华明明配得上更好的如意郎君。

      李晔华一怔,对着沈兰时说:“青青,你大概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那时你还在牙牙学语,娘亲她白日里开包子铺,晚上去大户人家做杂活,家中只有我带着你和温莹。”

      沈兰时点头,那时周氏刚刚支起包子铺,生意远没有现在那么红火,碎银几两完全不够母女几人开支,周氏便夜里再去挣那几文钱,姐妹几个只能在深夜里彼此相伴。

      李晔华接着说:“那时坊间传闻夜有盗贼,我只能将门锁得死死的,在床上抱着熟睡的你,照看着发热的温莹。忽然间听见纸窗作响,还以为是盗贼,开窗便抄着木棍揍了下去。”

      李晔华笑着对沈兰时说:“你猜怎么着?”

      看沈兰时摇摇头,李晔华便接着说:“挨了我棒子的人满地打滚,等月亮从云里面出来了,我定睛一瞧,原来是郑洵阳。”

      郑生与李晔华同龄,两人青梅竹马。那少年郑生当时也听说了传闻,想到李晔华家里只有她和幼妹,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便爬墙来看李晔华。

      那段时间郑生经常在李家窗下默默陪伴李晔华,即使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多余的交谈,但年少的李晔华也因此对其生出些许情愫。

      郑生与李晔华也怕街坊的闲言碎语,于是都对此事守口如瓶,只有郑母发觉郑生每夜不知道去哪鬼混,等郑洵阳回来时,把他揍了一顿,但郑生还是乐此不疲地往李家跑。

      李晔华颔首笑道:“青青,你说他傻不傻,明明不来我们这里就不会被娘亲打了,可他还是每次鼻青脸肿地出现,像只呆头鹅。”

      沈兰时还是头回听说郑生和李晔华这档子事,前世她只觉得郑生无能又短命,配不上长姐,她长姐值得嫁给这世上最好的君子。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些明了这情因何而起。

      而且李晔华竟然早就知道,郑生的娘亲并不是好惹的。

      “可郑洵阳那个性子,他如何能护你周全……”

      “青青,我知晓你的心意,我也知郑生不是完美无缺之人,可世上又能有几个完美无缺之人呢,我不奢望太多,只要洵阳不移心便是。”

      沈兰时知李晔华说得对,前世她以为裴岘处处出挑,结果最后还不是个朝三暮四的忘本之徒,世上确实没有完美的男子。

      可即使是凡夫俗子,也是真心难得,不然那些情比金坚的佳话,怎么都会被当成罕事,记到话本子里。她有些怀疑,这郑洵阳真的可靠吗?

      李晔华站起身子,把沈兰时揽在怀里,轻声道:“别光担忧我了,长姐倒是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我走之后你要多顾及自己,长姐才能心安。”

      沈兰时眼泪夺眶而出,前世郁郁而终的凄凉再次被温情冲淡,一如枯木逢春。既然长姐心意已决,沈兰时也无计可施,只得放下执念。

      沈兰时与长姐执手相看,想到日后不能常伴彼此左右,姊妹两人皆泪目。奶娘周氏和二女李温莹推门来催李晔华上轿,看到这一幕也顿时伤感,那平日里走路跟一阵风似的两人儿,此时竟也暗自卷袖拭泪。

      但吉时已到,再冗谈恐怕要误了时辰。三人只得一起为李晔华整冠敛帔,扶着身着盛服的李晔华出了那一小间闺阁。

      周氏丈夫早逝,这李家与族间亲戚并不亲密,今日只来了几个远房姑嫂一同打点。看着脸如朝霞映雪,举止又颇为知礼的李晔华,众人皆道周氏教女有方,一时间纷纷挽着李晔华,硬要嘱咐她两句。

      沈兰时听来,无非是些什么“到了郑家,不要违背姑婆”“天大地大,夫君最大,勿违闺门之礼”之类的,联想到上一世郑母的所作所为,顿时觉得这些老妇讲得皆是废话。

      天色已晚,眼瞧着那郑生被一群人簇拥着上门了,周氏便将李晔华扶上那辆轿帘坠着莺黄流苏的小马车,众人一起将李晔华送出了门。

      沈兰时一转头,突然发现巷口站着一个她万分熟悉的人,貌似正与街坊一起瞧新妇出门,落寞的身影与乐鼓的喧嚣格格不入。

      那……不正是裴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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