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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烬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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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镜片荧光尚未完全沉入海底细沙,更深层的危机已悄然降临。
起初只是水流中一丝不寻常的灼热。
宴九霄率先警觉,红瞳锐利地扫过幽暗的四周:“不对劲。”
谢霜折几乎同时凝神感知,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水温在升高。”
并非地底岩浆活动带来的自然升温,而是一种带着腐蚀性的、仿佛能点燃灵魂的灼热正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原本在附近游弋的发光鱼群惊恐地四散逃窜,一些速度稍慢的,身体竟开始冒出细微的白烟,继而如同被无形之火舔舐,迅速碳化、崩解,化作一捧飞灰融入水流。
“是‘烬火’!”谢霜折声音一沉,认出了这曾在古籍中见过的恐怖描述,“蚀梦之雾的伴生之力,能焚尽万物存在之基,不仅是肉身,连同记忆、痕迹一同抹除!”
话音未落,周遭的海水已肉眼可见地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苍白色的火苗凭空出现,它们没有依附任何可燃物,就这么悬浮在水中,无声地燃烧,所过之处,连海水本身都被“烧”出了空洞,留下绝对的虚无。这些苍白火苗汇聚成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两人汹涌扑来!
“退!”
宴九霄魔刀横斩,焚寂之火咆哮而出,与那苍白色的烬火洪流狠狠撞在一起!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他的魔焰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在与苍白火焰接触的瞬间,便发出“滋滋”的哀鸣,光芒迅速黯淡,仿佛其中的“存在”正在被快速抹去!
“物理和能量攻击效果甚微!”宴九霄脸色微变,急速后撤,刀锋上附着的魔焰已消散大半。
谢霜折霜痕剑舞动,极致寒意试图冻结这些诡异的火焰,但冰棱甫一接触苍白火苗,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雪花,瞬间汽化消失,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这烬火,似乎能直接否定“存在”本身!
“往上走!离开海底!”谢霜折当机立断。海底环境狭窄,不利于闪避,这些烬火的数量却在不断增加,如同瘟疫般蔓延。
两人身形急动,化作一红一白两道流光,冲破沸腾的海水,朝着海面疾射而去。然而,那苍白的烬火竟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速度更快!它们甚至开始融合,化作一条条苍白火蛇,撕咬缠绕,所过之处,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留下一片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领域。
“这样逃不掉!”宴九霄回身又是一刀,刀罡勉强劈散了几条火蛇,但更多的火蛇立刻补上,他持刀的手臂衣袖竟被一缕逸散的火苗擦过,瞬间化为虚无,露出下面缠绕魔纹的手臂皮肤,而那皮肤上也留下了一道焦黑的、仿佛连生机都被夺走的痕迹。
谢霜折的情况同样不妙,他凭借精妙身法连连闪避,但烬火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封锁了所有去路。他尝试构筑空间屏障,但那苍白火焰竟能直接灼穿空间壁垒!
眼看就要被这无尽的苍白火海彻底包围,谢霜折目光扫过下方——那里是沉没的归墟之城外围,一些较为低矮的珊瑚建筑在烬火中无声湮灭。他脑中灵光一闪!
“去那座最高的废弃灯塔!”他指向远处一座倾斜的、由巨大鲸骨和珊瑚砌成的建筑,那是上古鲛人用于观测星象与导航的灯塔,虽然残破,但结构异常坚固,在烬火侵蚀下尚未完全崩塌。
没有时间犹豫,两人立刻转向,朝着那座孤岛般的灯塔冲去。身后,苍白的火海席卷而来,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砰!砰!
两人几乎是撞进了灯塔底层唯一的入口。谢霜折反手一剑,霜痕剑气凝结成厚厚的冰墙,暂时封住了入口。但冰墙在苍白火焰的灼烧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消融。
“这破墙撑不了多久!”宴九霄快速扫视着灯塔内部。这里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蛛网,中央是螺旋上升的骨质阶梯,通往顶部的观测台。空气中弥漫着陈旧腐败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与烬火同源却更加阴冷的波动。
“塔里有东西。”宴九霄红瞳眯起,魔刀指向阶梯上方。
谢霜折也感知到了那股波动,他一边持续输出仙元维持冰墙,一边沉声道:“兵分两路,我守住入口,你上去查看。小心,那波动很诡异。”
宴九霄看了他一眼,没有废话,身形一闪,已沿着骨质阶梯疾奔而上。塔内光线昏暗,只有苍白火焰透过逐渐变薄的冰墙映照进来的、摇曳不定的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越往上,那股阴冷的波动越清晰。同时,塔外烬火灼烧冰墙的“滋滋”声也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只虫子正在啃噬。
谢霜折额角渗出细汗,维持冰墙的消耗远超想象,那烬火不仅焚烧物质,更在侵蚀他的仙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被一点点“抹除”。
就在这时,塔顶传来宴九霄一声短促的厉喝,紧接着是魔刀劈砍的轰鸣和某种东西碎裂的刺耳声响!
几乎同时,塔外苍白火焰的攻势骤然加剧!冰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
“宴九霄!”谢霜折高喊。
“找到了!是这玩意在搞鬼!”宴九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一个该死的烬火核心!但被封印着,打不碎!”
话音未落,冰墙轰然破碎!苍白的火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塔内底层!
谢霜折瞳孔一缩,霜痕剑在身前划出无数道剑影,剑光交织成网,勉强挡住第一波冲击。但烬火无穷无尽,剑网也在快速消融。
“上面情况如何?”他一边艰难支撑,一边急问。
“一个破盒子!里面的东西躁动得很!”宴九霄的声音夹杂着打斗的动静,显然他在上面也遇到了麻烦,可能是守护核心的机制,“封印快撑不住了!这玩意要是彻底爆开,整个塔都得完蛋!”
内外交困!
谢霜折心念电转。守,守不住。退,无处可退。塔顶的核心一旦爆发,他们必死无疑。
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落在腕间——那里虽已无红线,但与宴九霄魂魄相连的感觉却无比清晰。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宴九霄!”他扬声喊道,声音在海水的沸腾和火焰的燃烧声中异常清晰,“信我吗?”
塔顶的打斗声停顿了一瞬,随即传来宴九霄毫不犹豫的、带着狂气的回应:“废话少说!要干什么?”
“放弃抵抗核心的封印!引导它的力量下来!”谢霜折语速极快,“用你的魔元为引,我的仙元为基,我们合力,在这里构造一个‘逆烬之域’!”
短暂的沉默。宴九霄显然明白这个提议有多么疯狂。逆烬之域,顾名思义,是要逆转烬火抹除存在的特性,但这需要极其精确的力量控制和远超寻常的魂魄契合度,稍有不慎,他们自己就会先被烬火反噬,化为虚无。
“你疯了?!”宴九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没时间了!”谢霜折感受到剑网即将崩溃,厉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别忘了镜魇里看到的!”
塔顶陷入死寂。一息之后,宴九霄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妈的!陪你疯这一次!”
下一刻,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热能量如同瀑布般从塔顶倾泻而下!那是被宴九霄强行引导下来的、濒临爆发的烬火核心之力!所过之处,连坚硬的鲸骨阶梯都开始湮灭!
与此同时,谢霜折猛地撤去了即将破碎的剑网!
苍白的烬火与核心引下的狂暴能量瞬间将他吞没!
“谢霜折!”宴九霄的惊呼从上空传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霜折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仙光!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寒冷,更带着一种绝对的“存在”意志!他没有试图去对抗或消灭烬火,而是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般,将汹涌而来的苍白火焰与核心能量尽数接纳入体!
“呃啊——!”难以想象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那是存在根基被灼烧、被否定的极致痛楚!他的皮肤、血肉、甚至魂魄都在发出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
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坚不可摧的意志和对宴九霄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强行运转仙元,以自身为容器,为熔炉,开始梳理、转化这狂暴的烬火之力!
“就是现在!”他嘶声喊道,声音因痛苦而扭曲。
宴九霄的身影如流星般从塔顶坠下,落在谢霜折身边。他看到谢霜折在苍白火焰中痛苦挣扎的模样,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任何迟疑,他伸出手,不是去攻击烬火,而是紧紧握住了谢霜折那只因痛苦而蜷缩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磅礴的魔元顺着两人魂魄的连接,毫无保留地涌入谢霜折体内!
冰与火,生与死,存在与虚无……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源的力量在两人紧扣的指间、在紧密相连的魂魄中疯狂碰撞、交融!
这一次,不再是疗伤时的温和,也不是对敌时的凌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及本源法则的共鸣与创造!
以他们相握的手为中心,一个微小却稳定的领域缓缓展开。领域之内,苍白的烬火不再狂暴,反而如同温顺的流光,环绕着他们静静旋转、流淌。它们不再抹除存在,反而像是在……编织、稳固着什么。
领域之外,依旧是无尽的苍白火海,疯狂侵蚀着灯塔,塔身正在层层湮灭。
领域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苍白的光芒映照着两人紧握的手和彼此苍白却坚定的面容。
宴九霄能感觉到谢霜折魂魄的颤抖,也能感觉到自己魔元与对方仙元那超越理解的完美融合。他看着谢霜折紧闭的双眼、紧咬的唇,忽然低声道:
“喂,冰块脸,这次要是能活下来……”
谢霜折没有睁眼,全部心神都用在维持这脆弱的平衡上,只是从喉间溢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宴九霄盯着他,红瞳在苍白火光映照下,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没什么。”他转过头,看向领域外不断崩塌湮灭的塔壁,声音低沉而坚定,“一起活下去再说。”
谢霜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回应。
整个灯塔底层正在加速崩塌,顶部不断有碎裂的骨骸和珊瑚落下,在触及逆烬之域的瞬间化为虚无。他们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叶孤舟,在湮灭的海洋中艰难维系着一点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塔外苍白火焰的狂潮似乎达到了顶峰,然后……开始缓缓衰退。
那无处不在的灼热感和腐蚀性逐渐减弱,沸腾的海水平息下来,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苍白火苗还在不甘地闪烁,最终也彻底熄灭。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劫难的海域。
灯塔,已彻底消失,连同它所在的那片海床,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只留下一个光滑的、如同镜面般的巨大凹坑。
凹坑的中心,逆烬之域的光芒渐渐内敛。
谢霜折脱力地向前倒去,被宴九霄一把揽住。两人都消耗巨大,气息萎靡,衣衫破碎,身上布满被烬火灼伤后留下的、难以愈合的焦痕。
他们站在虚无的凹坑中心,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基底,映照着刚刚透出海面的、黎明第一缕微弱的曙光。
四周是绝对的死寂和空无。
宴九霄低头看着怀中因力竭而暂时昏迷的谢霜折,又抬头望向青云门的方向,红瞳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杀意与冰冷。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谢霜折,而是针对那个一而再、再而三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他将谢霜折打横抱起,踏着那映照晨光的镜面,一步步走向岸边。
“该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