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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你是为了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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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珈和冉劭之间,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堪称蜜月期的平和状态。
他们会在人前自然地并肩行走,冉劭会揽住洛珈的肩膀。
吃饭时,冉劭会记得把洛珈喜欢的菜推到他面前,甚至亲手帮他处理很难弄掉的果壳。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冉劭那样一个冷硬强势、说一不二的人,竟能如此细致地照顾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这本身就成了基地里一桩引人注目的奇谈。
许多人私下议论,都说冉队这是铁树开花,被那个叫洛珈的男人迷住了。
冉劭对洛珈,确实好。
好到几乎让洛珈觉得……他有些小心过了头。
比如,他会记得洛珈怕黑,在走廊和洛珈的房间门口留一盏长明的小夜灯,会留心洛珈的饮食偏好,即使在外出任务时,也会尽量带回一些洛珈可能喜欢的、不那么容易获取的软质食物或水果。
他甚至会笨拙地尝试着,将洛珈以前那个外城小破屋院子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洛珈很在意的绿植,想办法移栽到他们现在的住所,小心翼翼地照料,试图复原一点洛珈熟悉的环境。
他再也没有对洛珈说过重话。
好到让洛珈有些受宠若惊,甚至……隐隐不安。
可洛珈的态度,却始终是淡淡的。
他接受冉劭的好意,却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不会拒绝冉劭递过来的东西,但也很少流露出特别的欣喜,他会在冉劭靠近时微微僵硬,却又不会明显地躲开。
因为他心里太清楚了。
冉劭会这么对他,都不过是源于一件事。
愧疚。
冉劭觉得自己冤枉了他,觉得三年前那场误会和后来的疏远、伤害,是源于自己的不信任和愚蠢。
他觉得洛珈后来在外城遭遇的种种,乃至差点被戈礼侵/犯,都与他的抛弃有关。
至于结婚,在洛珈看来,也不过是补偿的一环。
用婚姻把他拴在身边,似乎就能确保他安全。
如今,基地里几乎人人皆知,那个没有异能、纤瘦苍白的洛珈,是冉劭队长捧在手心里的爱人。
有人说他除了一副皮囊还算夺眼,即使脸上留下了疤痕,简直一无是处。
也有知道些内情的人,说冉队长为了他,甚至不惜抛弃了相处多年的未婚妻夏小姐?
夏棠以前对洛珈这个人,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她只知道他是基地里一个很弱的普通人,总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生怕惹事的样子。
她也承认,洛珈的确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干净又脆弱的、容易激起人保护欲的好看。
但冉劭从来都不是会为了一张漂亮脸蛋就昏头的人,这一点,她很确信。
冉劭很早就跟她清楚地说过,不会娶她。
当年接她来基地,也不过是因为她正被一个麻烦的地痞流氓纠缠不休,他出于旧识和道义伸了把手。
换做末世前的她,心高气傲的夏家大小姐,是绝不可能接受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的定位?
但世事变幻,早已不是从前。
这几年的颠沛流离,生死一线,她自己也换过不止一个情人,大多是各取所需,互相慰藉,或是短暂的抱团取暖。
大难当头,性命攸关,谁还会死死记住少年时代一句轻飘飘的婚约诺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冉劭心里那个放不下的人,那个让他不惜做到如此地步的人,竟然会是洛珈。
那个懦弱又胆小的洛珈。
她为何会从冉劭家里那不算高的楼梯上失足摔下去,她的确记不得了。
但她心里清楚,绝对不可能是洛珈推的。那个连异能都没有、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废物,哪有那个胆子,又哪来那个力气?
她夏棠再不济,也是经历过末世磨砺、身手比普通人敏捷得多的女人。
可也许是因为心里那股无处宣泄的、混合着失落、不解和隐隐难堪的复杂情绪,毕竟,她曾经以某种方式与冉劭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他悉心呵护着另一个人,一个在她看来如此不堪的人。
当有人在闲聊中,状似无意地问起她对洛珈的看法时,她正心烦意乱,脱口而出的话便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刻薄与讥诮。
“一个只会靠那张脸的废物,我有什么好说的。”
她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太明显。
很快关于洛珈耍心机、用手段抢了夏棠未婚夫的流言,迅速在基地内城里弥漫开来。
人们总是乐于相信更戏剧化,心机上位想象的故事。
加之,一些关于洛珈过去的、早已沉寂下去的模糊传闻,也被有心或无心之人重新翻检出来,添油加醋。
尤其是关于当初戈礼和洛珈之间那桩莫须有的龌龊事,戈礼如何觊觎洛珈,如何利用冉劭失踪的时机逼迫他就范,而洛珈又是如何半推半就甚至“主动勾引……
细节被描绘得越来越不堪,仿佛亲眼所见。
流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描越黑。
甚至有人说,冉劭当初雷霆手段将戈礼赶出内城,根本不是什么秉公处理,而是挟私报复,是为了独占洛珈这个狐狸精。
一个没有异能的废物,凭什么占据着内城相对安全的住所,享受着冉劭小队才能分配到的、相对优渥的物资配额?
分明就是靠着迷惑冉劭,才获得了这些特权。
洛珈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偶尔需要出门去领取定量配给,或者去基地公共区域处理一些琐事。
可渐渐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打量,而是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嘲讽、甚至鄙夷。
有人会在他经过时故意提高音量,说着含沙射影的话。
他从白夫人口中,得知了这些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
白夫人是基地某位高阶官员的妻子,没有异能,平日深居简出,之前与洛珈因为偶尔领取物资时相遇而渐渐熟悉。
洛珈听着白夫人语气平静地转述那些难听的话,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戈礼的事是污蔑,想说他没有耍心机……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只是被动地承受了这一切?说冉劭对他好是因为愧疚?说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强制的绑定?
白夫人,叹了口气:“你不用太在意这些,他们啊,也就只敢在你面前,或者在背后嚼嚼舌根罢了。换在冉队长面前,你试试看谁敢多说一个字?”
“在这末世里,你以为真的像以前说的那样,勤劳、勇敢、善良,就能活下来,活得好吗?很多时候,不过是看谁更有用,或者……谁更能抓住一根够粗的树枝罢了。他们议论你,嫉妒你,无非是因为你现在攀上的这个人,是冉劭,而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也没有异能,不过是靠着我丈夫的庇护,在这内城有一席安稳之地,可是他在外面……有很多情人,我能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索性,冉队长对你,看起来还是……舍不得的,不像我。”
洛珈:“白夫人,所有人都知道,冉劭……他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懦弱,胆小,没有用,连我自己都知道。我又怎么能……自己骗自己呢?”
白夫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即使在这物资匮乏的末世,也依旧尽力维持着体面。
据说末世前家里相当殷实,丈夫身居高位,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如今,她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带孩子。
她最初对洛珈也有些微妙的敌意,但接触多了,发现这个年轻人安静、敏感,甚至有些过分懂事,反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
洛珈:“我知道,我只是比大部分人……要幸运一点点而已,在这时候,能有一份安稳,不用时刻担心饿死或者被丧尸咬死,不用颠沛流离……就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了。”
“忠诚和爱情……本来就是极度稀缺的东西。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里,或许……从来就不该奢望。”
白夫人听了,沉默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洛珈却忽然转过头轻声说:“白夫人,你听过一个道理吗?那就是如果被很多人讨厌的人,或许,是真的有些地方……令人讨厌呢?不值得交往。”
“别这么说,我也……挺惹人讨厌的。”
那些带着恶意和揣测的话,终究还是传到了冉劭的耳朵里。
没过多久,基地里就悄悄流传开一个消息:冉队长雷霆震怒,亲自出手惩治了一个在他面前不知死活、议论洛珈和夏棠是非的队员。
据说那人被打得不轻,肋骨都断了几根。
更骇人的是,冉劭当时警告所有人,下次再让他听到有人恶意中伤他的人,后果自负。
洛珈是从白夫人那里听说的。
可冉劭回来之后,对此事却一个字都没提。
他是个情绪极度内敛的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再大的波澜也被厚重的井盖死死压在水面之下。
洛珈跟了他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和莫测,可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冉劭。
深夜,洛珈被窗外隐约的风声惊醒,或是根本没睡沉。
洛珈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想要坐起身。他刚刚一动,腰身就被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猛地圈住,向后一带,整个人又被重新捞回了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里。
冉劭的眼睛甚至没有完全睁开:“睡不着?”
“你不是……明天一早要出任务吗?” 洛珈的声音很轻,“我起来帮你做点吃的。”
冉劭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含糊地嘟囔:“还早。”
他的手掌熨帖着洛珈隔着单薄睡衣的腰侧,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别起来了,再睡会儿,随便对付一口就行,饿不着,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洛珈没再坚持,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后来,天色将亮未亮,冉劭起了。
洛珈也跟着起来,沉默地帮他整理作战服的拉链,扣好武装带,检查随身装备是否齐全。
冉劭低头看着洛珈垂着眼、专注而温顺的动作,心头一软,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反而心情能好点儿?”
洛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提醒:“快到集合时间了,别让他们等着。”
冉劭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他微微俯身,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洛珈冰凉的脸颊,鼻尖萦绕着洛珈身上干净的气息。
他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耍赖和索求的意味:“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走。”
洛珈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冉劭。
冉劭的眼神灼灼,里面翻涌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感情,浓烈得让洛珈几乎有种要被烫伤的错觉,下意识地想避开。
洛珈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微微侧过脸,在冉劭的脸颊上。
很轻,很浅,一触即分。
冉劭显然不满意这敷衍的触碰。就在洛珈的嘴唇即将离开的瞬间,他猛地抬手,按住了洛珈的后颈,阻止了他退开的动作,然后低头,重重地、带着惩罚和宣誓意味地,在他柔软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冉劭松开他:“我看你……心情就挺好的。”
说完,他不再看洛珈的表情,
拿起桌上的帽子,转身大步离开了。
直到冉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洛珈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被咬过的下唇。
那里传来清晰的刺痛和肿胀感。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冉劭带着队员、登上车。
他想,冉劭这个人,折腾起人来的时候,有一手。
可……偶尔想要疼人的时候,似乎也笨拙地、蛮横地,有那么一手。
这么几年,他的目的终于要达到了。
那天稍晚些时候,洛珈出了内城一趟。
他去了以前租住的那个小破屋,跟房东退了租,将里面仅剩的、一点属于过去的、不值钱的小物件收拾好。
然后,他去了一趟外城边缘唯一还勉强算正规的便利店,用自己身份卡里不多的积分,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回来的时候,他刚用钥匙打开门,一个身影就急匆匆地从楼道拐角冲了过来,差点撞到他身上。
是夏棠。
她显然没想到开门的是洛珈,猛地刹住脚步,脸上掠过惊惶和厌恶,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善:“冉劭呢?!”
洛珈看着她:“他出任务去了。”
夏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死死盯着洛珈:“我想起来了!那天……那天就是你!是你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因为你在冉劭的书房里偷偷翻找东西,被我撞见了!你怕我告诉冉劭,所以才对我下手!等他回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你这个……你这个……”
洛珈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向前走了几步,逼近夏棠,声音依旧很平,却带着一种让夏棠莫名心悸的冷意:“夏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夏棠被他逼近的气势所慑,心头警铃大作,转身就想跑,逃离这个让她感到莫名危险的男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洛珈抬起了手。
他只是朝着夏棠的背影,五指轻轻一收。
那一瞬间,以洛珈为中心,周围一小片空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
光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迟滞感。
时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普通人类感知的,凝滞。
仅仅几秒钟。
一切恢复如常。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依旧,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依旧。
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瞬,只是幻觉。
夏棠软倒在地面上。
洛珈站在原地,拎着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走进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第二天,洛珈被请到了濯父的办公室。
他原本好好地待在家里,门却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警卫员,语气客气地请他走一趟。
洛珈看着对方肩章上的标识,犹豫片刻,还是沉默地跟着上了车。
濯父的办公室宽敞而冷肃,弥漫着一股属于权力和钢铁的冰冷气息。
除了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濯父本人,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穿着和濯父同款的深色制服,肩章上的星徽显示着不低的级别。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洛珈认识这个人,在冉劭那次包下餐厅、将他介绍给所有人的宴会上,这个人就坐在主桌。
冉劭介绍时,称呼他为“大伯”。
冉鸿朗。
冉劭的大伯。
冉鸿朗看向洛珈。
冉鸿朗:“我是冉劭的大伯,冉鸿朗。”
洛珈:“你们……找我做什么?”
冉鸿朗没有任何迂回:“我们希望你,离开冉劭。”
洛珈茫然:“……就因为,我是个男人吗?”
冉鸿朗他直接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洛珈的视线落在照片上。
那是一张明显被烧毁或撕裂过、边缘残缺不全的照片,颜色也有些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残垣断壁,天空阴沉。
照片上有许多人,大多穿着破旧却干练的作战服,神色疲惫而坚毅,像是在某个临时据点或营地。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照片中央靠前位置的两个人。
一个是洛珈。
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比现在更年轻一些,脸上甚至带着一点尚未被末世完全磨灭的、属于少年的青涩和……放松。
他靠在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邃英俊的男人怀里。
那男人有着一头稍浅的棕色短发,笑容恣意而嚣张,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野性魅力。
他几乎是用一种完全占有、保护欲极强的姿势,将洛珈拥在怀中,左手随意地搭在洛珈肩头,手指上还漫不经心地勾着一把型号老旧的手枪。
那个棕发男人的五官轮廓,隐隐地,竟与冉劭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不是一模一样,但那种骨子里的强势和某种锋锐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冉鸿朗没有错过洛珈看到照片时的表情。
“当初进内城基地的名额有限,每一个都需要经过最严格的评估和审查。冉劭那时候执意要带你进来,说你救过他,我觉得你……来路不明,身上疑点太多。”
“一个没有异能、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怎么可能孤身一人,从南方那个沦陷得最早、最彻底的地区,一路活下来,还恰好救了他?我当初就查过你的背景,可惜战乱流离,很多档案都毁了,只找到一些零碎的、矛盾的信息,冉劭那时候,至少还能听进去一些话,对你……也并非全无戒备。”
“后来,我让他把你送出内城,以为这样就能断了牵扯。没想到……” 冉鸿朗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还真是有本事,他把你找回来,不仅听不进任何劝阻,甚至铁了心要娶你,要绑定你,还对我说,如果我继续针对你,反对你们,他就带着你离开基地。”
洛珈沉默着。
冉鸿朗:“照片中间那个男人,据说以前是南方G区某个小基地的头领,叫……饶容,是不是?”
“据我所知,那个人……几年前就死了,死在那场著名的G区大溃退里,死无全尸。”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说实话,洛珈,我不想为难你。过去的事,基地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和消失,没人会再去深究一张旧照片上的亡魂。”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离开冉劭,彻底离开,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以前的事,基地的流言,我都可以帮你压下去,甚至给你安排一个远离这里、足够你安稳生活的新身份和去处。”
“他为了你,脑子都快不清醒了,你离开,对你们两个……都好。”
洛珈默默抬起头:“我……我没有什么目的,饶容那是我前夫,他死之后,G区就把我赶走了,一直流落到南方,就那么遇到了冉劭,你这么想我离开,是因为您知道饶容是您的私生子啊……”
冉鸿朗没等洛珈说完,就厉声打断了他:“闭嘴。”
不远处的濯父,从冉鸿朗拿出那张照片开始,脸上的表情就有些维持不住,此刻更是眉头紧锁,。
洛珈却在这时,微微偏过头,看向了濯父:“濯伯父,您可以……让我跟冉伯父,单独聊几句吗?”
濯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有些无措地看向冉鸿朗。
他本意是配合冉鸿朗施压,让洛珈知难而退,可眼下这气氛,这洛珈的反应,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冉鸿朗与濯父四目相对,眼神交换了片刻,点了点头。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洛珈和冉鸿朗两人。
洛珈慢慢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脸上的那种怯懦、苍白、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脆弱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带着冰冷嘲弄的神情。
仿佛骨子里沉睡已久的另一个人,在这一刻骤然苏醒。
他看向冉鸿朗,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容。
“我也很害怕啊,冉伯父。”
他欣赏着冉鸿朗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
“我害怕……如果冉劭知道了,他捧在手心里、觉得亏欠良多、不惜一切也要绑在身边保护的爱人……其实是他那个英年早逝、据说死在G区溃退里的堂哥,饶容的爱人,他会怎么想?”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办公桌,目光死死锁住冉鸿朗那张骤然绷紧、甚至隐隐透出铁青之色的脸,语速加快,字字如刀。
“更害怕的是,如果他进一步知道,他最敬重、最信任的大伯,当初不仅默许、甚至可能亲手策划,除掉了自己那个不听话、野心太大的私生子……然后,又试图用同样的手段,来清理掉我这个碍事的、知道太多秘密的未亡人……他会怎么想?嗯?”
冉鸿朗震怒:“你……你是为了报复?!你接近冉劭,留在他身边,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洛珈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那笑容艳丽,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和冰冷:“对啊。”
洛珈看着照片残缺的一角,拿到眼前,仿佛在仔细端详。
而后指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角。
照片的角落里,那个原本不该存在的人影,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那个人同样作战服,站在人群的边缘,咧着嘴,对着镜头笑,甚至露出了几颗不甚整齐的牙齿。光线和角度有些模糊,但那张脸,却让任何一个见过的人,都会瞬间辨认出来。
赫然是戈礼。
那个早就被冉劭赶出内城,侵//犯过洛珈的戈礼。
洛珈仿佛只是将照片轻轻放回了桌面上,往冉鸿朗的方向推了推。
濯父在门外心神不宁地踱着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洛珈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左侧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一个红肿的巴掌印,五指分明。
他微微低着头:“冉伯父……现在在气头上,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再看濯父,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濯父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门,口中忍不住低声喃喃:“这叫什么事……”
他来回踱了几步,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冉鸿朗在里面干什么?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巴掌印……虽然像是情绪失控下的产物,但以他对冉鸿朗的了解,那男人绝非轻易会亲自动手、留下如此明显痕迹的人。
犹豫再三,濯父还是走到门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鸿朗?”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
濯父心头一跳,又等了片刻,提高声音:“我进来了?”
依旧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他。濯父不再犹豫,伸手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洛珈沿着基地内城冰冷的灰色街道,慢慢地走着。
他脸上那点苦涩和无助的表情,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完成某件耗时长久、终于收尾的工作后的,极淡的疲惫。
他走到一个僻静的、靠近垃圾处理站的十字路口。四周无人。
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从自己宽大的袖口里,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短小、锋利、沾着新鲜暗红色血迹的匕首。
洛珈抬起手,看也没看,手臂轻轻一挥。
“哐当”一声轻响。
匕首精准地、直直地,落进了路边那个半满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里。
几乎就在匕首落入垃圾桶的同一秒,一辆通体漆黑、车窗贴着深色防爆膜、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洛珈面前,稳稳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摇下。
驾驶座上,一个男人摘下脸上的墨镜,转过头,对着洛珈,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夸张、带着玩世不恭和浓浓兴味的笑容。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是照片角落里那个本该早已消失的戈礼。
他看着洛珈,轻快地招呼道:
“安排妥当了,走吧。”
“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