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不夜夜夜吃宵夜

8、第 8 章

　　空荡荡办公室里死寂到只有空调运转的声响，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办公桌两边对峙。
　　确切地说，是高个子少年单方面的对峙。
　　他看着自己对面那个缩着身子的矮个子，扯起嘴角嗤笑了声。
　　见老师去外边打电话喊家长，便笑嘻嘻地凑近那个少年，看着少年微微发抖的身子满怀恶意地笑了笑。
　　“喂，待会到底是谁打了谁，知道怎么说吧？”
　　吴北垂着头，一双手都缩在宽大的袖口里，偏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神情，却遮不住他因为恐惧和疼痛在颤抖的肩膀。
　　他身上好痛。胸口被踹了几脚喘不上气，手掌被抽了几十下，肿得青紫快要流血，腿也在微微打颤，落在小腿上棍子打得吴北快站不稳。
　　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吴北木然地盯着自己被缝缝补补过好几次的旧鞋，全身都疼得让他想要从窗户边上跳下去。
　　“好了，已经通知家长了。康杰，吴北，说吧，什么情况。”
　　杨慧跟两个孩子的家长打完电话，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镜子看着自己脸上的粉有没有掉，一边轻飘飘地问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
　　但是康杰家里有钱有关系。
　　杨慧不想为了一个吴北得罪一个可能会影响自己日后前程的大少爷，其他老师自然也不想。以前有过帮吴北说话的，第二天连人带行李都从这所重点高中消失了。
　　“我，我打，我打康杰。”
　　吴北张开嘴机械地念着，眼底不见一丝光亮，只依旧木木地盯着自己的鞋。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说出这样的话了，只是每次后边的人名换了而已。
　　他背上现在也开始火辣辣地疼，疼得他想哭，想死。
　　但吴北只想像雕塑一样立在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杨慧收起镜子，盯着吴北，开始念稿似地噼里啪啦说着话。
　　“要跟你说多少次打人是不对的？你打人家做什么，我们学校严禁打架斗殴，同学之间就应该和睦相处，脾气什么的都给我收着点，别天天惹是生非的。”
　　吴北愣愣地听着，什么也没听清又好像什么都听清了。每个字都落入他耳朵里旋转，但好像有的能刺破他耳膜攻击大脑，有的落在外边朦朦胧胧。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视线里骤然一片模糊，耳边又听见另一股声音，直直地扎入他耳里。
　　“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吴北！怎么能打人呢！没伤到你们家康少爷吧？哎呦，小康公子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呀！”
　　“吴北！给我滚过来！给人家康少爷道歉！”
　　手臂被女人狠狠抓着，鲜红的长指甲嵌入吴北皮肉里，随着女人用力的拉扯勾出血丝和疼痛。
　　吴北没有喊痛，也没有反抗，他像个木头人一样顺着力道被带过去，停在康杰面前。耳边是女人暴躁的声音让他快点道歉，头上女人抓着他脑袋狠狠往下压的力道，被压得太狠，吴北感到背上之前的伤口似乎开裂了，痛楚让他快要张不开嘴。
　　他张开嘴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咬出一股血腥味，机械地顺着女人安排的一切去做。
　　“……对不起，康少爷。”
　　“没关系，要记得和同学好好相处哦，吴北同学。”
　　事情和平地解决，两位家长和孩子私下调解矛盾，没有让问题扩大化，杨慧很满意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至于这其中真正受到伤害到那个孩子，她撇撇嘴想，不就是挨几顿打，要是康少爷真被打了，那才是难搞。
　　吴北拖着痛得他快要昏死过去的身体跟在女人后边。
　　他走不快，身子疼得厉害，女人又走得飞快，他跟不上。
　　他在后边张张嘴，扯得唇角的伤开始疼却也接着喊着。
　　“妈……妈，妈。”
　　“喊喊喊！喊什么喊！你他妈有病啊！”
　　女人烦躁地骂着，停下来用高跟鞋踹着吴北肚子，见吴北瘫在地上起不来才收回来，“别他妈喊了，谁乐意当你妈似的。”
　　“今天浪费我时间来这一趟，还要我低三下四去求人……你他妈自己不长眼睛？康家是你惹得起的？你他妈还当自己是小公子呢？”
　　“真他妈晦气，跟吴丰真没多久就破产，这家里狗东西一大堆还他妈死活不让离……啊！就他妈因为你！为了孩子为了孩子，谁他妈为了我想想啊？！”
　　女人一边骂一边气不过，抬脚接着在吴北身上又踩又踢。
　　“……妈。”
　　吴北没有喊疼，也没有哭。虽然他疼得快要没力气张开嘴了，但他还是极轻地喊着。女人没有听见，因为吴北基本只能发出气音了，这声音散在空气里，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注意。
　　大概是发泄完了，也怕把吴北真的打死了，女人觉得差不多了便从包里抽出纸巾擦了擦鞋，转身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吴北的视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全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他痛得起不来，就这么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觉得身上好像一身轻松无知无觉，偶尔又被痛得额头上布满冷汗牙齿打颤。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
　　这是学校后门边上的一处树林，平时没有人来，只有放学才会有人经过。
　　既然还没有人来，说明还没有放学。
　　吴北乱糟糟地想着，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学校树林旁边还有一个人工湖。
　　他从地上动作缓慢地爬起来，全身的关节都在叫嚣着发疼。吴北闭上眼缓了几秒，觉得疼痛似乎在他接下来的目标影响下减轻了。
　　他开始迟缓而坚定地走向目的地。
　　吴北想，他只是太疼了，人都会怕疼的。
　　他疼得受不了了而已。
　　湖离这里不远，吴北眼前已经白花花的一片，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一片水汪汪的湖面。他扯了扯发疼的唇角，拖着满身疼痛与伤口的身躯去拥抱湖水。
　　一瞬间，吴北觉得自己看见了海洋。
　　水流灌入他身体里的伤口，扯着他往下坠，捂住他的鼻息，带他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沉睡。
　　那样就不会痛了。吴北想。
　　他陷入了他向往已久的黑暗，不用再清醒，不用再痛苦。
　　他享受着难得地安静与平和，可这份幸运却没有持续多久。
　　吴北耳边又开始传入朦朦胧胧的声音，眼皮的沉重感与真实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在逐渐清醒。
　　疼痛随着思维的苏醒席卷而来，痛苦在心底开始无边无际地漫延。
　　吴北终于睁开眼，看着一片惨白的病房，胸口微弱起伏着的心脏展现着他的生命力。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喊不出声。
　　他被抽血化验确诊抑郁症，被学校要求休学一年，被父母出钱扔给开药的医生和心理诊所。
　　吴北又被要求着活下去了。
　　但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想不想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