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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施粥 ...


  •   大明宫的焦木在雨中发出嘶嘶声响。李钊站在含元殿的废墟上,看着宫人们从灰烬中拾捡残存的器物。一片烧焦的梧桐叶粘在她的靴边,她抬脚轻轻抖落。

      "公主,户部呈来的册子。"郭岩的声音带着疲惫,他递上一本沾满泥点的账册,"长安现存口户不足战前三成。"

      “太子知道了吗?”

      “太子说让您来。”郭岩犹豫着答到。

      李钊翻开账册,纸张被雨水浸得发软。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城内饿殍遍地,西市粮价已涨至斗米千钱。她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留下湿痕。

      "先去西市。"

      马车行过朱雀大街时,轮子不时陷进泥泞,摇摇晃晃,像极了她第一次穿越逃难的马车。帘外飘来腐臭味,李钊掀起车帘一角,看见几个百姓正在挖树根,你争我抢,树根都已经成了紧俏物。

      有个妇人发现马车,突然扑过来哭喊:"贵人行行好!孩子三天没吃饭了!"她的头发凌乱不堪,面黄肌瘦,怀中抱着瘦弱的孩子,眼底浑浊。

      车夫正要挥鞭驱赶,李钊出声制止。她取下腰间银鱼袋,想了想又放回去,转而从座位下取出半袋胡饼:"分给他们。"

      郭岩皱眉:"公主,这怕是..."

      "照做。"李钊放下车帘,指节微微发白。这些饼本是备着夜间议事时充饥的,但此刻她忽然咽不下任何东西。

      西市的情形更糟。粮铺前挤满了人,铺板却紧紧关闭。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二楼窗口大喊:"没粮了!去官府领粥!"

      "官府的粥都是沙子!"人群怒吼着,开始撞击铺门,群情激奋。李钊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暴乱。

      李钊的马车被堵在街口。她正要下令调头,忽然看见几个差役抬着木桶走来。桶里所谓的"粥"浑浊不堪,米粒寥寥可数。

      "让开!都让开!"差役推搡着百姓,木桶晃出的粥汤溅到一个孩童脸上。孩子吓得大哭,母亲慌忙用衣袖去擦。

      李钊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公主不可!"郭岩急忙阻拦,"此处危险..."

      她已踏进泥泞。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帷帽,纱帘黏在脸颊上。百姓们愣愣看着这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向粥桶。

      "取勺来。"她对差役说。

      差役认出她服饰不凡,迟疑地递上木勺。李钊舀起一勺粥,稀稀拉拉的米伴着一大堆沙粒从勺边滴落。她将勺子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这是人吃的?"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街市安静下来。李钊被气笑了。

      差役头目赔笑:"贵人有所不知,如今粮价飞涨..."

      "昨日刚从太仓调拨三千石粮。"李钊打断他,"这些米去了哪里?还是本宫记错了?把你们掌事的叫过来!”李钊沉下脸。

      人群哗然。差役脸色骤变,突然伸手要夺木勺。郭岩的刀鞘已压在他腕上:"放肆!"

      "是永宁公主!"有人认出了她。

      百姓们纷纷跪倒,哭声四起:"公主救命!""他们克扣粮米!"

      李钊站在雨中,帷帽纱帘不断滴着水。她看着跪满长街的百姓,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史书上读到的记载:"至德二载,长安人相食。"

      那些文字此刻变成一双双绝望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即刻开仓放粮。"她下令,"郭将军,调一队兵马来维持秩序。你——"她指向差役头目,那人早已瘫倒在地,"带我去见你们上官。"

      户部衙门里,侍郎张潜正在品茶。见李钊浑身湿透闯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西市的赈灾粮是怎么回事?"李钊直接掀开堂中的粮箱,抓起一把米,"这都是陈年腐米,本宫可记得太仓拨的是新粮!"

      张潜笑了笑:"公主有所不知,新旧掺着吃,更能顶饿。"

      "是吗?跪下!"李钊也笑了。她突然将米撒在地上,"那请张侍郎把这些米吃下去。"

      堂中官吏都愣住了。张潜脸色铁青:"公主虽金枝玉叶,却也管不到户部..."

      "管不到?"李钊从袖中取出金印,"太子殿下命我总领长安赈务,见印如见人。张侍郎是要抗命?"

      金印在昏暗的堂内闪着冷光。张潜终于起身行礼,语气却仍强硬:"纵然如此,公主也不该擅改章程。这些米都是按例发放..."

      "哪个例?"李钊逼近一步,"是大唐律例,还是你张潜的私例?"

      她抓起账册摔在案上:"三千石新粮换成腐米,中间差价去了哪里?需要我请度支司的人来算算吗?"

      张潜的额头渗出冷汗。李钊不再看他,转身对门外百姓高声道:"今日起,每日辰时、酉时在西市、东市设粥棚,米粥必须插筷不倒!有克扣粮米者——"她瞥了眼张潜,"军法论处。"

      西市口的高台上,张潜被反绑双手按跪在地。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官袍下摆浸在泥水里,洇开深色的污迹。

      "公主饶命!下官...下官都是奉命行事啊!"他嘶喊着,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李钊站在檐下,帷帽的纱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她看着这个方才还在堂上振振有词的侍郎,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颤抖。账册上的数字在她脑中翻涌——三千石新粮,足够五千人吃一个月,却被换成发霉的陈米,中间差价够买下半条朱雀街。

      "奉命?奉谁的命?"她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张潜突然噤声,眼睛惊恐地望向某个方向。李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人群外围有几个骑马的军士,铠甲制式分明是陇右军。

      就在这一瞬,张潜突然挣脱束缚,扑向她脚边:"公主明鉴!都是王..."

      "嗖"的一声破空响,一支弩箭精准地射穿张潜的喉咙。他瞪大眼睛,手指还保持着向前抓挠的姿势,鲜血从颈间喷涌而出,溅上李钊的裙摆。

      人群哗然。郭岩立即拔刀护在她身前,侍卫们迅速围拢。那几个陇右军士调转马头,很快消失在街角。

      李钊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血迹,温热黏腻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到皮肤上。张潜的尸体倒在她脚边,眼睛还圆睁着,雨水不断落进他张开的嘴里。

      "公主。"郭岩递来帕子,"此处危险,请先回府。"

      李钊没有接帕子。她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但声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当众灭口,好大的胆子。"

      她向前一步,靴尖沾上蔓延的血水。百姓们屏息看着这个年轻的公主,看着她染血的裙裾和苍白的脸。

      "郭将军。"

      "臣在。"

      "你的刀,可还利否?"

      郭岩一怔,随即单膝跪地:"愿为公主效死!"

      李钊却摇了摇头。她突然伸手拔出郭岩腰间的横刀。钢刃出鞘的嗡鸣声刺破雨幕,刀身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公主不可!"郭岩急道,"此等污秽事让臣..."

      话未说完,李钊已转身走向台侧。那里跪着另外几个被查处的贪官,个个面如土色。她停在为首的粮曹面前,刀尖垂地,划开一道水痕。

      "你可看到张潜死了?"

      粮曹抖如筛糠:"下官...下官..."

      "他刚才想说王什么?"李钊的声音很轻,像在与人闲聊,"王思礼?王尚书?还是..."

      刀尖突然挑起粮曹的下巴,冰凉的钢铁激得他浑身一颤。

      "公主饶命!都是张侍郎逼我们..."

      "逼你们什么?"刀尖微微用力,血珠渗了出来,"逼你们把赈灾粮换成沙土?逼你们看着百姓易子而食?是吗!"

      李钊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一个字几乎破音。雨水顺着刀身流淌,冲淡了血迹,又很快被新的血染红。

      粮曹吓得失禁,骚臭味混在雨气中弥漫开来。李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握刀的姿态依旧稳定,她记得,上一次她杀过人。她想起那些挖树根的妇人,想起那个被粥烫哭的孩子,想起史书上"人相食"三个字。

      这就是乱世。不是诗里的金戈铁马,不是戏文里的忠奸分明,而是泥泞、血腥、污秽和无可奈何。

      "公主三思!"李辅国不知何时出现在台下,"这些人都该交三司会审..."

      李钊笑了。笑声很轻,却让老宦官的话戛然而止。

      "三司?"她环视四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三司。"刀尖指向黑压压的百姓,"你,你,还有你——你们说,该不该杀?"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杀!杀!杀!"

      在吼声中,李钊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她想起她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执刀者最忌犹豫,要么不动,要么决断。

      刀光闪过。

      不是劈砍,而是直刺。角度精准地避开肋骨,刺穿心脏。粮曹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变成嗬嗬的倒气声。李钊松开刀柄,看着那具身体软倒下去。

      血顺着刀槽汩汩涌出,和雨水一起汇入泥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口被震得发麻,但没有沾上半点血污。

      她拔出刀,递给郭岩:"剩下的,交给你了。"

      转身时,裙摆拂过张潜尚未冷却的脸。百姓们自动让开道路,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个纤瘦的公主走过长街。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石板路上的血迹。一条条的,向下蔓延……

      李钊走得很稳,一步都没有回头。直到拐过街角,确认离开所有人视线后,她才扶住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空无一物,只能呕出酸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砖缝。

      "公主。"郭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罕见的迟疑,"何必亲自动手?"

      李钊抹了把脸,站起身时又是那个冷静的永宁公主:"因为必须让所有人看见。"

      看见什么?看见权力?看见决心?还是看见这个王朝最后底线?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那些陇右军士,查到了吗?"

      "已经派人去追了。"

      "不必追了。"李钊淡淡道,"告诉王思礼,他欠我一条命。"

      郭岩怔住:"公主是要..."

      "他手下当众灭口,本就是死罪。"李钊转身,湿发黏在颊边,"我用这条命,换他三万石军粮,不过分吧?"

      暮色四合,雨渐渐停了。西市方向传来百姓领粥的喧哗,米香混着血腥气飘过残破的坊墙。

      李钊突然想起什么:"去查查张潜的家人。若有无辜者,好生安置。"

      "公主仁慈。"

      "不是仁慈。"她望着最后一缕天光,"是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傍晚时分王思礼闯进府来。他一身戎装染血,显然刚从战场归来。

      "公主好大的威风!"他挥退左右,直接亮出刀剑。

      李钊正在煮茶。她缓缓注水,热气氤氲了眉眼:"王节度使是要为贪官撑腰?"

      "那三千石粮是军粮!"王思礼一刀劈碎案几,"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公主却在这里收买人心!"

      茶具碎裂声中,李钊端坐不动:"军粮?"她取出本新账册,"据我所知,节度使私设的粮仓里,存着够三万军吃半年的粮。"

      王思礼的刀尖微微颤抖:"你..."

      "我还知道,这些粮是从河套百姓口中夺来的。"李钊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去年冬天,朔方军饿死冻死者众,节度使的私兵却顿顿饱食。"李钊直接把账册摔在王思礼脸上。

      她在距刀尖一寸处停步:"要我将这些奏报太子吗?"

      刀咣当落地。王思礼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大笑,“是老夫小瞧公主了。”

      他拾起刀转身离去,门槛处又停住:"公主可知,锋芒太露易折?"

      “本宫知道,不过本宫也好奇,将军当年为何从军?”李钊背过身去,留下一个背影。

      许久,门帘晃动,带进一阵冷风。李钊缓缓坐回榻上,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几日后,李钊在汇报赈务时,故意略过王思礼的事。李亨却主动提起:"王卿递了请罪折子,还捐出三千石粮。"

      他审视着妹妹:"皇妹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王节度使战功赫赫,当戴罪立功。"李钊垂眸,"只是朔方军的粮饷,需另派人监管。"

      李亨点头:"孤也是此意。"他忽然叹气,"皇妹近日清减了许多。"

      他递来一碟糕点,是永宁公主从前最爱的玉露团。李钊接过却并不食用:"谢皇兄挂念。"

      "可是怨朕没有重罚王思礼?"

      "皇兄有皇兄的难处。永宁清楚。"李钊看着碟中精致的点心,沉默。

      李亨沉默良久,最终轻拍她肩膀:"难为皇妹了。”

      纸灰飘向城外,落在新耕的泥土上。郭岩默默递上水囊:"公主为何不向太子说明真相?"

      "真相?"李钊苦笑,"真相是王思礼手握重兵,此刻动他,恐生兵变。"

      她望向更远的北方:"史思明还在范阳虎视眈眈,朝廷需要能打仗的将领。"

      "所以公主就甘心受委屈?"

      "委屈?"李钊忽然笑了笑,"比起饿死的百姓,这算什么委屈。"

      暮色渐浓,她的侧脸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单薄:"现在我能做的也不多,但至少...至少今日西市的粥锅里,能多一把米。"

      晚风吹起她束发的绸带,金簪在余晖中闪着微弱的光。

      城下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开设的义学放学了。李钊转身下城,脚步踏过残砖碎瓦。

      在她身后,最后一缕夕阳没入地平线。黑夜降临,但千家万户的灯光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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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为我是第一次写文,所以还在很多主角宝宝的成长转换方面不太到位,情节细节上可能会有的地方有突兀,还请多多指教,也非常欢迎大家对我文章里的一些问题做出指出或者是点评。谢谢大家能够看到这里,或者点进来,包括前面几章我在之后可能也会改文,最后也希望大家能够给新人一个机会,谢谢大家,划重点,建议从第二章开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