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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紫缪愁云知晓桐 ...

  •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光阴荏苒,一载转瞬即过,又是一年秋凉。
      我捧着诗经慵懒地靠在窗下,院中月华洒满庭院,苍孑的梅枝上挂着莹润如玉的光芒。“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低声吟读,心中有些许无奈,佼人僚兮又如何,终究是红颜白骨。
      将书册放在美人榻上,静静地倚在檀香木镂花格窗边,回想起一年前那日,月吟兴冲冲地来到梅雪堂。“夷辛,流瑜王原是这般温柔的男子,天纵英才,又如此体贴。让我好生欢喜……”面上层层叠叠堆满红霞,绽放出无限的娇羞。
      我呵呵笑道:“月吟圆梦了,这流瑜王可不就是一世英雄么?”
      “是啊,夷辛你知道么?当日白大人问我是否愿进硫瑜王宫为妃,我当时只是想若能出了苎萝村,嫁与天下最显赫的男子,此生也足矣。只是,那日在大殿见到他,我就怦然心动了。夷辛,我爱他。”她执起我的手,娇羞却又欣喜,眸光晶亮。
      我笑看着她,不语。
      半晌,她渐渐黯下脸色:“夷辛,你为何也会被他送进宫?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啊。我觉得他对你的情意并非作假,将你送到这里,他如何舍得?”
      我别开眼,垂眸淡然一笑:“前尘往事,无需再议。”
      “夷辛,我看得出你并不喜欢待在这里。其实以你的容色,若想得王上宠爱,又岂是难事。只是自你进宫数月来,你从未踏出这紫阳苑半步。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里独居一隅,直至终老么?”她眉稍微拢,面上浮出丝丝忧色。
      心底暗叹,我直视着她的眸子,握紧她的手,粲然笑道:“月吟,从小你就是最懂我的。你认为我现在有哪里过得不好么?这般宁静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于我的心疾也很有好处。”
      她无言地垂下臻首,须臾,低声道:“夷辛,你知道么?你的风华绝代根本就是我不可企及的,无论哪个女子站在你身边,都会无形中被比了下去。无论哪个男子看见你都会捧在手心。我曾经以为,你必定能幸福地生活一辈子,却不想……”
      “夷辛,这世上没有必然。其实我原本是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可是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我才发现竟然又回到原处。现在,我仍是不信命定。但似乎许多事又是真的冥冥中有安排,让我觉得好无力,如今我不想理会这许多,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完一生,那些不属于我的我不愿强求。”
      她愣愣出神,似是在思索我说的话。许久,她抬头幽幽地看着我:“夷辛……”
      我拉过她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唇角弯起清浅的微笑:“倒是你,在这流瑜王宫中要倍加小心。一则流瑜众多大臣都防着我们,二则后妃之间的战争无形中就能轻易地将一个花容月貌的生命抹煞。如今你受流瑜的王上宠幸,万不可恃宠而骄,否则千夫所指,也许流瑜王也保不住你。你尤其要小心流瑜王身边那个百里员,他战功卓越,为两朝老臣,在他面前尽量表现得恭谨些。”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
      月吟果真爱上了那个君王。我相信以她的聪慧不难应付那些大臣,以及流瑜王的那些妃妾。只是向来君王多薄幸,有哪个君王的宠爱会长久?色衰而爱弛,我担心的,是她无法承受这个结局。
      流瑜王后宫佳丽无数,但一年来,月吟凭着她的聪慧和美貌一直倍受流瑜王宠爱。后宫中那些女子背地里虽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也无可奈何,反而要想尽一切办法巴结于她。她就像从辰国飞来的斑蝶,张开翅膀跨过千山万水来到流瑜王身边,在这流瑜王宫绽放了最耀眼的光芒,舞尽了绚烂的人生。
      “小姐,夜深了,还是睡吧。”我收回神思,回头看向屋内。如梦在如豆的灯火下绣锦帕,此时正抬头看着我,她身旁的南柯早已趴在桌案上熟睡过去,红扑扑的脸儿在灯火下映得十分惹人怜。
      我轻笑起身走过去,取过屏风上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却不想惊醒了她。她迷糊地睁开眼,坐起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小姐?天亮了么?”突然一下又清醒过来:“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我和如梦都好笑地看着她。“你服侍小姐,自己反倒先睡了,好意思么?”如梦笑嗔道。
      她赶紧站起来,见肩上的衣服,小脸霎时红到耳根,嗫嚅道:“奴婢,奴婢……”
      我不由抿嘴一笑:“好了,如梦是逗你玩儿的。你白天也操劳不少,累了也是正常的。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我也睡了。”
      说罢,我提步进了内室,在塌上躺下。她们灭了烛火也转身出去,在外间歇下。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直到天欲破晓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醒来时,已接近正午。睁开眼就见榻边南柯和如梦正担心的看着我,见我睁眼,脸上欣喜万分:“小姐,我们还以为小姐身子不适,正琢磨着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可巧小姐就醒了。小姐可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我有些无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没什么,兴许是昨夜睡得太晚。”
      吃过午饭,我仍是坐在院中梅树下读书,这梅雪堂中本是没有书的,一日我无意中提起想看书,过了几天,南柯就说在其他屋子里寻到了几卷。我没有细问,干脆也就不动声色地收下。竹简有些沉,那久了手不由有些酸痛。我将它放在石桌上,起身在院中走走。
      凉凉的秋风拂在脸上,懒懒的秋阳在天空挂着,让人觉得无比惬意。我静静的靠在一株梅树下,抬头看着枯蚻的梅枝,一年前来这时,梅花已经凋谢。从前在苎萝村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会等待梅开,再过几月,这里的梅也该开了吧。梅花总是不屑与百花同流,一定要在这万物凋零时,才肯绽放自己的美丽,倔强而又独特。所以万花之中,我独爱梅。
      夜色幽幽来临,那抹斜阳早已坠入西山,可这徐徐清风却迟迟不肯离开,盈盈玉魄又顺着亘古不变的轨迹滑上天际。
      “南柯,如梦”,我从案边坐起,“随我去流烟亭吧。”
      “小姐,这么晚您干什么去流烟亭啊?”南柯有些惊诧。我笑笑:“就是想去走走,把琴也带上吧。”如梦没有做声,只是进内室取了轻裘披风出来:“小姐身子不好,现在夜凉露重,怕小姐着凉了。”
      我笑着点头,任她替我披上。
      硫瑜王宫□□有一处璟虞园,是后宫中最大的花园,苍树红花,掩碧飞丹。这流烟亭就处在璟虞苑最边缘的飞玉湖上,极为偏僻,却离梅雪堂近。一道九曲长廊从岸上直通湖心,长廊尽头就是流烟亭。因君王极少来此,所以后宫中也无人回来,这处便荒废下来,地上常铺满枯黄的落叶。而我却是喜欢的,一来不会遇到其他人,二来这里虽荒芜了,但却静谧。
      亭子四周挂上了淡紫的轻纱,在沉沉夜色中轻舞,显得有些如梦如幻。南柯将琴在亭中石桌上放下,拿了帕子在石凳上轻扫。我微微颔首,敛裾坐下。如梦捧来的小香炉里散发着淡淡梅香,不由让人神思飘远。
      我抬手抚弦,一曲《东流水》倾泻而出,略带着幽幽愁怨飘荡在飞玉湖上。许久,曲终弦收,余音袅袅不绝,轻绕在帘外明淡的月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此曲总让我心生不能淡去的悲远苍凉,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突然,帘外响起掌声,我惊得站起来。如梦和南柯在我身旁,刚才似是也沉浸在曲中,听到掌声骤然一惊。我见南柯正欲出声,赶紧摆手向她示意。隔着羽纱,借着月色,能看得出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我心跳得厉害,强作平静地开口:“敢问阁下是何人?”夜空中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声,我心中一颤,这声音好熟悉!
      “深夜在此奏琴,你又是何人?”这是硫瑜王楼颡!我顿时回想起来。心中乍时愈加慌乱,他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到如此荒芜的地方来?我抓紧了胸前的衣襟,赶紧压下惊慌,缓声答道:“回王上,奴婢是个低等宫女。”
      “哦?寡人宫中竟有宫女会抚琴?”他言语中兴味甚浓,说着上前两步,抬手欲将轻纱掀起。
      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额头冒出冷汗,跪地急道:“王上不可!奴婢身染风寒,若是传给王上,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他霎时顿步,手放下去负于身后,呵呵笑道:“好胆大的宫女,既是如此,告诉寡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梅筠。”我舒了一口气,假装咳两声,轻声答道。
      “是哪个宫中的?”
      “回王上,奴婢日前方入宫,尚未分殿。”我平静下来,小心应对,身后南柯和如梦已经被我的言语吓得面上惨无人色。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南柯昨日提起有新的宫女入宫,这流瑜王想来并不会知道得如此仔细。
      “待你寒疾痊愈,就去找内丞周航山,到寡人身边来做贴身女侍吧。”说罢,他转身提步,不远处一盏宫灯也随他渐渐远去。
      我顿时瘫坐在地,心中一片混乱。半晌,如梦从身后扶起我,怯声道:“小姐,这该如何是好?”我腿有些发软,被她搀着在石凳上坐下,“我不知道,他应该不会将一个小宫女放在心中,风寒痊愈要些时候,想必过几天他就忘了,我们先回梅雪堂吧。”
      此后一个多月,我再未踏出梅雪堂一步。那流瑜王果然没有再想起我,更没有派人到后宫中找寻,我和南柯,如梦原本一直提起的心渐渐地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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