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潘西 ...
-
我叫潘西,曾经是个会为加班抱怨、为外卖迟到生气的普通亚洲人。直到某天醒来,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我熟悉的黄皮肤黑头发,而是《我是伪人》里那个顶着银白色长卷发、眼尾上挑如刀刻、穿着哥特式蓬蓬裙的“颜值天花板”——一个官方设定为“外貌女性/生理伪人”的动画角色。更荒谬的是,我发现自己正身处那部美国成人动画的剧情里:亚瑟的公寓,那个住满了以“吞噬人类灵魂”为乐的非人生物的疯人院。
当我伸手触碰镜面时,指尖陷进一片冰凉的液态光晕。原本该是亚洲人典型的杏眼此刻被拉长成狐狸般的琥珀色,眼角缀着三枚泪滴状的荧光粉,像被谁用马克笔粗暴涂鸦过。更诡异的是锁骨处——那里浮着半透明的肋骨轮廓,皮肤薄得能看见流动的、蓝莓汽水颜色的血液。
“潘西?你在厕所里生蛋吗?”门外传来金属摩擦般的笑声,是住在隔壁的电锯女仆玛莎,她的围裙上永远沾着草莓酱似的不明污渍。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瓷砖上洇出靛蓝色的痕迹。
公寓走廊永远弥漫着爆米花和臭氧混合的怪味。电梯门打开时,穿条纹囚服的兔子狱警正用胡萝卜对讲机大喊:“编号734!你的刑期是吃掉三个数学老师!”角落里,戴礼帽的章鱼绅士用触手卷着怀表,表盘里跳动着人类眼球形状的指针。他们都是伪人,这个动画世界的原住民,靠吞噬人类的“真实情感”存活。而我,是这里唯一的异类。
窗外,伪人们开始唱歌。那是动画主题曲的旋律,被扭曲成指甲刮擦黑板的调子。我看着镜中那个有着狐狸眼和蓝莓血的陌生人,第一次没有感到恐惧。或许亚瑟说得对,在这个谎言即真理的世界,做个怪物,反而最真实。
镜中倒影再次扭曲。这次我看见自己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鲨鱼般的牙齿。玛莎的电锯声从楼下传来,章鱼绅士的怀表指针指向午夜——那是伪人狩猎时间的开始。
“潘西。”亚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僵硬地转身。穿着实验服的少年斜倚在304号房门口,黑眼圈重得像被熊猫揍过,手里捏着个闪着电火花的装置——那是他昨天刚发明的“谎言放大器”,据说能把客套话变成致命武器。作为这部动画的主角,他本该是那个被伪人追杀的倒霉蛋,可现在剧情显然已经跑偏。
“你的蓝莓血浓度下降了0.3%。”亚瑟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再这样下去,玛莎会把你当成过期的果冻吃掉。”
我盯着他白大褂上绣的公式:E=mc?被划掉,改成了E=蛋糕?。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种割裂感。我的大脑还残留着对奶茶和春节的记忆,身体却本能地摆出动画里标志性的“魅惑冷笑”;当亚瑟——那个因校园霸凌休学、躲在实验室里捣鼓反重力靴和记忆提取器的理工宅男——第一次敲响我的房门时,我几乎脱口而出的不是英语台词,而是母语的“你好”。公寓里的邻居们用看“新鲜猎物”的眼神打量我:穿着披萨服、实际是液态金属怪物的披萨小哥;永远抱着玩偶、玩偶却是寄生体的小女孩;还有那个总在午夜弹钢琴、琴弦会渗出鲜血的绅士。他们都是“伪人”,而亚瑟是他们等待了百年的“完美宿主”。
亚瑟的到来像一颗火星点燃了炸药桶。这个社交障碍患者显然没意识到,他发明的那些“不科学道具”——能将谎言实体化的“诚实枪”、让人互换记忆的“脑波耳机”——在伪人眼里简直是天赐的玩具。当他发现披萨小哥的“番茄酱”其实是融化的金属时,我正躲在门后,用动画里“潘西”的标准姿势蜷缩着:膝盖抵胸,双手抱臂,这是角色设定里“警惕时的防御姿态”,但我的真实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为了活下去,我开始模仿“潘西”。动画里她是公寓里最聪明的伪人,擅长用谎言编织陷阱。于是我编造了“我是被亚瑟的祖父封印在此”的故事,甚至伪造了一份泛黄的“契约书”——用亚瑟实验室里的荧光墨水写的,这种墨水在紫外线照射下会显示出“伪人文字”(其实是我随便画的符号)。亚瑟果然相信了,这个只相信数据和逻辑的天才,面对超自然现象时竟幼稚得可笑。他开始依赖我,向我请教如何“驾驭”其他伪人,却不知我每天都在祈祷:要么让我回现实世界,要么让剧情快点结束。
但剧情的走向开始失控。亚瑟的复仇计划比动画里更疯狂。他用“诚实枪”逼迫曾经霸凌他的校霸当众脱衣跳舞,用“记忆互换器”让老师体验了三天被同学嘲笑“肥胖”的生活,甚至把那个带头泼他可乐的橄榄球四分卫,变成了一只会说话的豚鼠——关在笼子里,放在实验室的架子上,每天听亚瑟讲解“基因编辑的伦理问题”。我看着他眼里的阴暗面逐渐吞噬理智,看着那些曾经的施暴者在伪人道具的折磨下崩溃尖叫,突然意识到:亚瑟和我们这些伪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他不是受害者,只是把“被霸凌”当成了释放恶的通行证。
最讽刺的是,当亚瑟终于用“灵魂提取器”对准那群伪人时,我站在了他这边。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因为恐惧——动画的结局里,潘西会背叛亚瑟,偷走他的灵魂献给公寓的“母体”。但我不想成为剧情的傀儡。我抢过提取器,对准了那个总在午夜弹琴的绅士伪人,看着他在蓝光中化作飞灰时,亚瑟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同类”的认可。
现在,我依然困在潘西的身体里。亚瑟成了新的“公寓主人”,而我成了他的“首席顾问”。我们偶尔会坐在实验室的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被变成豚鼠的四分卫在笼子里转圈。亚瑟说:“这里比学校有趣多了,至少没人会嘲笑我的发明。”我没告诉他,我昨晚又梦到了家乡的夜市,梦里我咬了一口烤串,醒来时却发现嘴角沾着动画里才有的、亮晶晶的“草莓味血浆”。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一个被困在虚构世界的真实灵魂,混在一群疯子中间,假装自己也是个合格的“伪人”。毕竟,在这个连物理法则都可以被剧情篡改的地方,“正常”才是最危险的原罪。浴室镜子里的倒影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