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新绿温

28、玉兰

　　我不相信人的善意，我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的想法，也在纠缠中迷失了自我。
　　就像一片紧紧卷着的叶子要使尽全部气力挣开一样，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也不是要取悦谁，我要完成，完成对谣言的自我消解。
　　于是我选择疏远，我想离所有人远远的，我要当一个透明人，要消失在人海之中，只需要顺着妈妈的心意，专心致志的学习就好。
　　其他的事情，只要我离开，谣言会被新的传言代替的。只要我们不再见面，不再制造谣言的开端，就不会伤害到雾心了。
　　我开始变得冷漠，我不再和她们见面，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
　　可每当雾心站在我面前时，我总是做不到视而不见，我只能递给她一颗糖果祈求原谅。
　　我不想失去她，我开始思考新的对策。
　　走在巷子里，我望着不远处的文具店，信封摆在货架上，安安静静地仿佛就在等待着我。
　　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再次出来时，我的手上已经拿着厚厚的信封了。
　　我开始暗地里给雾心写信，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我将琐碎事情写入信纸，也和她说了我的计划。
　　我们约定，在分班后重新见面。
　　到时候，我们穿过流言蜚语，真正地可以拥抱在一起。
　　其实一切都有我的私心，我是自私的孩子。我不能看着流言蜚语发酵，我害怕爸爸的关系在监视我，流言蜚语传入父母的耳朵里，我仅有的自由就会消失殆尽。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忍耐。
　　每日清晨，我会早早的来到教室，把信封放在雾心的书包夹层里，再在抽屉里放几颗糖果。
　　日子还可以这么平淡地走下去，雾心终于在谣言里全身而退，终于只剩下我与方武两位主角。
　　但没有关系，我不怕这个。
　　某个深秋的夜晚，我在巷子口遇到了雾心，她安静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我的信。
　　静静地站在远处，我一动不动地望着雾心，不仅仅是因为她在这里等待的惊喜让我开心，更是因为她在看我的信，我有些羞愧。
　　她慢慢地歪着头，朝着我淡淡地笑了笑。
　　眼泪夺眶而出，雾心张开手臂，笑吟吟地望着我。
　　影子相拥，我们融为一体，多天的等待在这一刻温暖了一切。
　　“老师今天喊你去办公室，有没有批评你？”
　　雾心紧紧抱着我的脊背，轻声问道。
　　“有，问我最近的谣言是怎么回事，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老师那边不担心。我只是怀疑我妈妈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
　　雾心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抬起头对她笑，轻声说道:“勇敢地走出了流言蜚语的枪弹炮林，你真勇敢。”
　　我两对着笑，雾心轻轻蹭着我的头发说：“我战胜了自己。”
　　我说：“我也是。”
　　她跟我拥抱了一下，说：“战友。”
　　“你好，我要回去继续忍受炮火攻击了，你多多保重。”
　　雾心心疼地看着我，轻声说道:“毕业以后，愿不愿意和我走，我愿意养你。”
　　“拿什么养我啊？”我故作高冷地问道。
　　“我虽然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我也是有一点钱，吃穿住行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我会努力的，因为我要你过得快乐。”
　　“那我也会非常努力，我也会好好养你的。”
　　互相拥抱取暖，我突然想到之前数学课的场景。
　　那时我低头捡笔，抬头便不知老师神游在何处。
　　轻轻碰了碰雾心的手臂，我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老师讲哪里来了？”
　　雾心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板，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想笑？”我趴在雾心的怀里乐呵呵地说着。
　　“你知不知道我憋笑也很无奈？”雾心低头看着我笑道:“那时候的你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的表情真的很机灵。”
　　我睁着眼睛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身体，表示抗议。
　　她笑着揉了揉胸口，轻声说道:“锤到我的小心脏了。”
　　“那很抱歉了。”我戳了戳她的下巴，淡淡地说道。
　　“其实我有这个技能完全是因为我妈妈，她每天都会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说了很多话。虽然我都能背下来了，但是还是很暖心。”雾心笑着描述着家里的画面，我仿佛已经想象到雾心妈妈温柔的模样，我想一定是一个撑起一方天地的顶天立地的女孩。
　　看着我有些出神的画面，雾心想到我的家庭情况，立即改口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起的。”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
　　雾心妈妈的确很好，有时我也能吃到她妈妈亲手做的蛋糕，我最喜欢吃蛋糕了。
　　看着她妈妈微笑的模样，我有时会开小差，心绪飞回妈妈身上，妈妈，你什么时候也能这样无所顾忌，幸福的微笑呢？
　　斑斑驳驳的黄色火花温暖而美丽。滴滴答答，烛泪快速滴落。
　　我望着手中燃烧的蜡烛，轻轻揉捏着烛泪，做成了一只小猫的模样。
　　情绪接近崩溃的边缘，我接受着所有人的冷眼，痛饮学校的流言蜚语，接受方武莫名其妙的骚扰与恶意，面对妈妈失望的表情与未来的选择，我逃避的心理又在打鼓。
　　分班合照的前一秒，方武紧紧握着我的手，雾心惊慌地将我抱入怀中，随后心里才稍稍安稳。
　　拥入怀中的照片被定格，取代了原来记忆中的对峙。
　　雾心心疼地触摸着我失神的眼，我又让所有人失望了。
　　优绩主义的心理将我拖离，记忆保护重启，我在痛苦面前选择了逃离，我挣脱了雾心的怀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如果不见面，我们会都快乐吧？
　　我们能留给彼此的，只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痛苦。我不愿看着你与我一同痛苦，我要你幸福。
　　感觉自己越来越拙劣了，心里却无法停止对雾心的愧疚。
　　我的身体承受不住痛苦的分量，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我的心受伤了。
　　所以我编撰了记忆，只有变成我与雾心吵架，我才能完整地走出深秋的悲凉，不告而别是我逃离的唯一方式。
　　我们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直到雪花真正降临。
　　这样的冬夜，很适合爱上一个人。
　　羞愧是有重量的，对于雾心的抱歉让我难以喘息。每当她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阳光透过她的发间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总是避开她明亮的双眸。
　　我欠她的太多了，所以我不敢见她，却也不敢离开她。
　　时间就慢慢走吧，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是开心的。
　　“我们逃走吧。”雾心拉着我飞跑在樟树纷飞下，夏季的风柔顺地擦过我的手心，我跟在她的身后，笑着问道：“向哪里？”
　　“像曾经。”
　　风过，叶落，谣言四起，如同风里的烟雨，朦朦胧胧的雾气迷失了我们的双眼，我们在各自的痛苦里对望。
　　花晃，蝶飞，握紧冰棍随手晃荡，日子就这么淌。
　　但这都是奢望。
　　棒棍相触的瞬间，我们俩靠在一起淡淡地笑了。巨大的樟树哭落一片片绿色的叶片，我轻轻握起雾心的手，犹豫地开口道：“你知道的，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
　　“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吧。”雾心揉了揉我手指间肿起的包，低头淡淡的微笑。
　　“下次见面，我们都要更加勇敢。”
　　晚霞可真美啊，离开学校后再也没有能够让人留恋的落日了。
　　就在那天，我低头下望，却看到方武与雾心站在了一起。他们的确在微笑，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或许他们在自嘲，或许只是无意碰到了一起，或许只是学生时代莫名其妙的心绪。
　　每个人都很累，大家都神经质的活着，犯蠢的事一件又一件地在自己手中谱写，我们都要给对方一个犯错的机会。
　　可年轻气盛的我怎么能想到这么多，高压的条件下，背叛仿佛被赐予了死刑的意义，黑白的世界里，我的脑海里只有对立的两面。
　　而此刻的雾心，站在了我的另一面。
　　恶意的目光揣测着我，以至于我也被恶意点染，用悲观的想法填满一切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看着我悲痛的面容，雾心捏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笑着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会很幸福，我们会一起走到迟暮。
　　我的思绪很乱，早已被痛苦填满，所以我吸收悲观的想法，篡改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胆小鬼，沉溺在蓝色的苦涩的海底。
　　我控制欲强，我无法容忍雾心与其他人接触太近，我怕再次被抛弃，我怕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我不能容忍雾心与肖宇笑得那么开心，我也不想听到关于雾心的谣言，所以我开始疯狂。
　　只要有人在议论雾心的传言，我变会走到他们面前，慢慢地说出事实的真相。大家为什么会在背后议论呢？
　　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些问题，我需要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我需要了解事实发展的动机，我需要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原因。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终于给自己一个答案。大家不过是在高强度学习下的游荡的灵魂，没有其他的事情刺激自己的思想，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吧。
　　一切都想开了，我与雾心慢慢地接受他人的非议，慢慢地远离人群中央，我们在黑夜下散步，在黑暗的巷口拥抱，在飞雪下诗情画意地幻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青春总是带有独特的伤痛，成绩单是最鲜明的证词。
　　没有人能完整的走出学校的牢笼，我跪在妈妈面前，听着那些侮辱的言辞。
　　已经习惯了吧，为什么还要难过，为什么还想哭，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究竟是哪里不好，命运要这么对待我？
　　堵在厕所里，陈慧抱着手臂咆哮地望着我，盯着她背后冉冉升起的火焰，我晃了晃有些青紫的手，缓缓地坐在地上。
　　鲜血顺着手腕慢慢滑落，我拿着刀割裂了自己的伤疤。
　　“你们不是恨我吗？你们不是讨厌我吗？我也不想活了，我每天都好累……”我喘着气，眼角的泪染指血液，开出浅淡的红花。
　　“今天是下雨天，能在今天死掉，我很开心。”
　　我望着陈慧有些颤抖的脸，轻声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晃晃荡荡地跪坐在我面前，陈慧哆嗦着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哭着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讨厌你。”
　　“我讨厌你站在阳光下，别人都爱你，我讨厌你可以成绩优秀，我讨厌你有人爱，我讨厌你，没有原因。”
　　陈慧浑身打着哆嗦，胡乱地拿着纸巾擦拭着我的伤口，好像用这样的方式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过。
　　她的眼泪哆哆嗦嗦的滚烫地滑过我的手心，我凝望着她破碎的脸，慢慢地笑了起来。
　　原来大家都是得不到幸福的胆小鬼。
　　“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摆了摆手，血珠溅到她纯白的衣角。
　　“真的？”陈慧顿住了呼吸，痴呆地望着我。
　　我轻轻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只是以后，不要在欺负别人了，否则……”
　　“什么？”陈慧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问道。
　　“否则我就让你吃喜之郎果冻。”我淡淡地笑着说道。
　　“？”
　　“因为，多点关心多点爱。”我被自己逗笑了，陈慧疯了般地跑了出去。
　　假期厕所里没有人，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冬天的空气真冷啊，我的血都冻僵了。
　　我知道自己死不了，因为我处理过很多次伤口了，熟能生巧。
　　指尖点起自己的血，我在地面上慢慢画着童年被撕掉的鲜花，红色的花朵爬满地面，绽放出自己生命的热烈。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我理解了所有人，放过了所有人，我装作正常人一般生活在沸腾的人间，望着周围燃烧的灼热的空气，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苦恨。
　　但理解不等于原谅。
　　恨依旧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只是没有等到属于它的春天。
　　开始垂落的紫玉兰的残败花瓣在路灯地照耀下发着光。雾心穿过被盛开的枝叶压弯的花朵，走在花瓣被踩碎后香气四散的春夜的空气里。
　　我走在没有空隙的浓雾里，站在尖尖的火苗上，我的脚尖挑起一缕盘旋上升的黑烟。
　　裹挟着浓重的寒气与焦灼的黑烟，踏入玉兰花路的那一秒，我迟疑了。
　　我什么都不敢做，我浑身冰凉，我想我会很快就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