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新绿温

18、折磨

　　我笔直地站在原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抬起头直挺挺地看着他，我开口道:“为什么要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们班的人看？”
　　方武搓了搓手指上的灰尘，垂着眼轻声说道:“莫名其妙吗？你不是怕别人误会我们吗？所以我就写了证明，这样子就没有人会误会我们了，我都这样做了，你怎么还是不开心呢？”
　　“……你有情商吗？”
　　“什么意思？你说我情商低吗？”方武睁大眼睛，眼神中的幽暗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
　　“……你自己想想吧。”我拿起书包，飞快的消失在了月色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雨伞边缘，摇摇欲坠的雨滴折射这灰色的光芒，我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水。
　　“林雨婷。”
　　听到身后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立马转身回头望去。
　　“是我是我。”焦礼招了招手，立马走到我身边来。
　　雨伞相互碰撞，她笑着看着我说道:“能问一下，你和方武是什么关系啊？”
　　“怎么突然这么问？”一股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无意识皱起眉头问道。
　　“方武最近抓到熟人就问他情商低不低的，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是你说的。”
　　感觉自己的嘴巴被针扎了一下，我吃痛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说道:“这种做法对我来说，情商是有点低了。”
　　“谁知道呢？你们真的谈恋爱了吗？”焦礼好奇地往我这边凑过来。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好吧，不过，按他这样子做，不是也要变成是了。”
　　话语已经超过了某个水位，在即将满溢出来的边缘惊险浮动。我压着自己滚烫的情绪，继续在蒙蒙细雨里前进。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我转过身，雾心走在我伞下静静望着我。
　　伞柄偏移，我调整情绪，笑着看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雾心摇摇头，又点点头，轻声说道:“你好像不开心。”
　　我疲惫地朝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每天都不开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事的。”
　　“这次不一样。”雾心环住我的脖子轻声说道。
　　“哪里不一样？”
　　“你觉得很麻烦。”
　　“每个烦恼都很麻烦。”
　　“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好不好？”
　　“嗯？”
　　“相信我。”
　　我思考着一个十几岁青年的力量，摇摇头轻声说道:“没事的，不用你担心，你也很累了。”
　　沉默了几秒，雾心点点头，轻声说道:“好，那你注意身体。”
　　“平平安安的长大好不好？”
　　“嗯。”
　　夜晚躺在床上，我多么希望一觉醒来，从极为漫长深邃的睡梦中睁开双眼之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都能回归原位，回到我不需要努力理解和接受的顺遂日常。
　　为什么都没人事先告诉我呢？人生中怎样也不想碰见的那些样貌，当它们从这个转角撤退离去，转过那个拐弯处后，又会精准地在那一刻忽然现身，慢慢压着我的脊柱。
　　不管在何时，不管在何处，它们都会成群蛰伏窜动。
　　“林雨婷!”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试卷。
　　“说了多少次，不要写太多不要写太多!试卷都被你写满了，分数还是那么多，知不知道我有多难改!”地理老师撑在讲台上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我。
　　我垂着眼看着满满的试卷没有说话。
　　“真漂亮的字!”那个夜晚，雾心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的试卷笑着说道:“工工整整的字，就算写再多老师也愿意看啊!况且，答题答多了，得分的几率也多，这也说明你思想活跃嘛，能想出这么多人都想不到的点。”
　　“更何况，谁又能说标准答案就是正确答案呢。”
　　“你的意思是？”
　　“你的回答可能不是标准答案，但未必不是正确答案。”
　　从夜晚里睁开眼睛，我看着面前的老师，轻声开口道:“老师，如果你觉得我写得多不想改了，以后，我的试卷就可以不用改了。我始终认为，为了拿分而拼尽全力是考生的权利，认真改试卷是老师的义务，不是吗？”
　　我没有自信、力气或勇气去一一说明，我的体内有着什么也不想理解的自己，有想要理解一切的自己，有在远处观望的自己，还有无数个自己在反复进行着看不见尽头的争斗。
　　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为难自己，所以有时候，我不得不做出伤害其他人的事，来维持体内的平衡。
　　我要让自己处于悲伤的空气里，处于自责的泥沼中，仿佛只有痛苦是治愈自己的唯一良药。
　　我觉得自己像仰望星辰的蝴蝶。
　　让时间流转吧，让一切纠缠吧。
　　站在颁奖台上，我接过金灿灿的奖状，阳光朝我丢弃刺眼的金刀，我眼中带泪，洒落一朵透明的金花。
　　“让我们恭喜以上获奖的同学。”
　　方武隐匿在人群中，眼中的呆滞换成了汹涌的愤怒，我撇开目光，把所有昨天都扔掉，也不去想任何一个明天。
　　一切都会过去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想从身体里揪出一个我出来，帮助我自己走过这段阴寒的时光。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散落在天空之中，燃烧的虹彩卷过一片蓝白的天空，翻涌着绚丽的光彩。
　　“美吧美吧!”梁意拉着我挤入人群之中，指着那片红色的云彩笑着说道:“你这个书虫，也是被我喊出来了。我就说我不会骗你吧。”
　　情绪像在虹云中飞舞，自由自在，我笑着抓住梁意的手，情绪激动地说道:“是啊，再也没有比学校更美的晚霞了。”
　　低头下望，我想把这份情绪传递给雾心，却看到雾心站在二楼的栅栏边，与方武笑嘻嘻地站在一起。
　　瞳孔放大，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撕开了。
　　我跌跌撞撞地望着满天色彩，哭笑着对梁意说道:“真美啊，真美啊!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颜色，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最美，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最美……”
　　牙齿愤怒地挤在一起，我听见了牙齿颤抖的声音，我用力地捏着自己的骨头，用力地撕扯着身上的皮肤，仿佛只有流血才能安慰我自己。
　　我位于生命的中央，
　　伫立在既非幻想也非梦境的坚实土地上，
　　就像过往的我，就像曾经的其他人那样，
　　活在残酷无比的人生之中。
　　见证着生命的背叛，
　　观赏着最美的风景，
　　铭记着撕心裂肺的傍晚。
　　可作为学生时代的我，哪里有时间愤怒，又哪里有力气悲伤呢!
　　上课铃声响起，晚自习不会因为我的悲伤失约，它如期而至地到来了，带着地理试卷走在我的面前。
　　我看到了地理老师朝我微笑的表情，我看到了窗外诡谲的红霞，我看到了凝望我的飞鸟，一切仿佛都怀揣着阴谋走向我，尽管我是一个除了生命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的孩童。
　　提笔看着试卷，我用力按下圆珠笔，却写不下一个字，纯白的试卷上留下了一个深黑色的墨点，如同慢慢生长的黑洞，无尽的黑暗将我吞没。
　　我一无所有了，友情，亲情，以及从未有过的爱情还有健康的生命，都如同云烟一般，在我周围环绕一圈后蒸发了，只留下无尽的寒冷，从此陪着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无尽的仇恨，还有逃不走的控制欲。
　　我想在教室里大叫，我想翻出窗台从五楼一跃而下，这会是我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刻吧……
　　“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写，等会时间到了都写不完!”老师推了一把我的身体，摇摇晃晃间，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标语。
　　“一分成就一人生……”
　　我呢喃着，眼泪顺着乌黑的眼袋低落在深黑色的墨笔洞中，低头看着地理题目，我伸手抚摸着试卷上的地理照片，看着惊奇壮丽的风景，我思考着生命的意义。
　　瞬息之间，白天与黑夜交替，夏与秋也相继离去，暴雨之后天色放晴，漫天绿荫转为一地的凋零干瘠。
　　也许，我早已在这些季节之中，头也不回地老去。
　　“只要我好好学习，将来就不会有这些事折磨我了吧……”
　　试卷一张张叠加在一起，就像无数的生命个体在讲台下相遇。
　　我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走下台阶，慢慢地走到雾心身边，慢慢地开口:“你今天过得什么样？”
　　“挺好的，怎么啦？”雾心睁着眼睛，明亮亮地望着我。
　　明亮的夜晚，我一个人走下楼梯，松开了她的手。
　　“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看晚霞？”我轻声说道。
　　“看了，很美。”雾心跟在我身后，月光照着台阶，一阶一阶地流向出口。
　　“我也看了，我也觉得好美，这是我这辈子见到过最美的晚霞，我一生都忘不掉了。”
　　“但是你知道吗？这么美的晚霞，我却看到了你。”我转身，站在她的身下，眼中带泪地看着她。
　　“是吗？”她苦笑着看着我，眼里满是泪光。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我哽咽着，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明知道他在传我的谣言，明知道我恨他，明知道他在挑衅我们的关系，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确都知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我知道他是存心这样做的，可……”一口鲜血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洒落在灰黑色的楼道里，白色的光斑点满楼梯。
　　“我很后悔，可是我做不到，我改不了，上辈子我就犯了这个错，这辈子我想来赎罪，我想改，可是每当我要做出改变的时候，我就被控制住了一样，思想顺着上辈子的路途直直走到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生气，看着你痛苦，看着我一步步走向错误，我只能看着一切重蹈覆辙，我做不到，我改变不了……”
　　我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漆黑的背影，轻轻开口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和他接触吗？上辈子的借口也可以……”
　　转过身，我递给她纸巾，轻声说道:“这辈子算我求你了，告诉我吧……”
　　雾心接过纸巾，死死地拽在手中，她流着泪，开口轻声说道:“因为成绩，因为数学成绩。”
　　“什么？”
　　“他之前去过你们班门口堵你吧，他每次堵你都说，愿意帮你补习数学，愿意免费教你，你都拒绝了。”
　　“我数学成绩不好，我也想帮你，但是没办法，我的数学成绩和你一样差劲，我们都不能帮助对方，我们每天一起叹气数学的威力，这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不熟的人教你，你怕别人觉得你笨，所以我也想教你。”
　　“方武他过来了，告诉我他可以教我，我也觉得可以，反正我们在一层楼，我想着，我们两个下课一起学习的话，关于你的谣言也会不攻自破了。”
　　“不过，这是我上辈子的想法了，这辈子我想去找家教让我们两个一起学习，可事情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了，我改变不了，只能看着我重蹈覆辙，我向你道歉。”
　　我呆呆地听着她说着我不太懂的话语，细细思考着她话里的真假。
　　“那你上辈子，像今天这种情况，你吐血了吗？”
　　“没有。”
　　“那就好，至少有一个你，是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