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间瑚

19、好久不见

　　纽约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林明骄站在出版社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覆盖了曼哈顿的高楼大厦。五年了，她依然不习惯这里的冬天，那种刺骨的湿冷总是让她想起家乡的暖气。

　　"林，青春文学合集的样书到了！"

　　同事凯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挥舞着一个包裹。林明骄快步走过去，接过包裹时手指微微发抖——这是她策划的第一个大型项目，从选题到选稿全程主导。

　　"快打开看看！"凯特兴奋地说，"等不及要见到实体书了。"

　　林明骄小心地拆开包装，三本精装书整齐地排列其中。封面是清新的水蓝色，烫银的书名《致青春里错过的人》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轻轻抚过封面，翻开第一页，主编寄语那里印着她的名字和简短介绍："林明骄，青年编辑、作家，著有短篇集《远行者》。"

　　"太完美了！"凯特拥抱了她，"明天的新书发布会一定会大获成功。"

　　林明骄微笑着道谢，但心里有一块地方隐隐作痛。这本书里收录了二十篇关于青春错过的故事，而最后一篇是她自己的《等风停》——那篇大一时写下的，关于叶风眠的故事。

　　五年过去，当初那个因为发现叶风眠踪迹而情绪崩溃的女孩已经成长为能够平静面对过去的女性。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学历，出版社编辑的工作，一本小有名气的短篇集，这些成就填补了那些年心中的空洞。只是偶尔，在纽约某个转角，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她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

　　下班后，林明骄直接去了公寓附近的咖啡馆。这是她写作的固定场所，角落里的那张小桌子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座位。服务员熟络地送来她常点的拿铁和蓝莓松饼，而她则从包里取出明天发布会的讲话稿，开始做最后的修改。

　　"介意我坐这里吗？其他位置都满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明骄抬头，陈墨站在那里，黑色大衣上还沾着雪花，手里拿着一本《致青春里错过的人》的样书。

　　"你从哪里拿到的？"林明骄惊讶地问，"样书今天才到办公室。"

　　"凯特给我的。"陈墨脱下大衣坐下，"她说你可能会需要点精神支持，毕竟明天要面对那么多关于过去的提问。"

　　林明骄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凯特是她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知道《等风停》真实背景的人。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林明骄搅动着咖啡，"这本书里有太多个人元素。"

　　"但正是这种真实打动了读者。"陈墨翻开书，找到《等风停》那一页，"你看这些段落，写得多么克制又深情。没有过度煽情，却让人感同身受。"

　　林明骄看着自己五年前写下的文字，那些关于叶风眠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昨——他转学来的第一天，他陪她跑完的长跑，他在海边给她的那个拥抱。但奇怪的是，回忆不再带来刺痛，而是一种温柔的怀念，像翻看一本老相册。

　　"有时候我在想，"她轻声说，"如果叶风眠读到这本书，会认出自己吗？"

　　陈墨推了推眼镜："如果他读到了，一定会为成为你故事里的主角而感到荣幸。"

　　他们相视一笑，五年的友谊已经让他们能够坦然谈论这个话题。当年林明骄和陈墨一起来到美国，约定"以朋友身份重新开始"。这个承诺他们一直遵守着，尽管凯特和其他朋友都不相信他们之间只是单纯友谊。

　　"明天的发布会后，有个小型签售会。"林明骄转移话题，"你能来帮忙维持秩序吗？据说预约的读者已经超过一百人了。"

　　"当然。"陈墨微笑，"我的博士论文可以等等。毕竟，不是每天都能见证大编辑林明骄的辉煌时刻。"

　　晚上回到公寓，林明骄将明天要穿的衣服仔细挂好——一套深蓝色的职业套装，干练而不失温柔。她站在镜子前练习微笑和签名，然后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陪伴她多年的《百年孤独》。书里依然夹着那张樱花树下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泛黄。

　　"明天见。"她对着照片轻声说，然后小心地将书放回书架最上层。这是她的告别仪式——每次重要活动前，她都会这样与过去和解，告诉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去面对新的挑战。

　　第二天的发布会异常成功。出版社的小礼堂座无虚席，甚至有不少人站着听完了全程。林明骄流畅地介绍着合集的策划理念和选稿标准，声音沉稳而自信。当谈到《等风停》的创作背景时，她的心跳加快了一拍，但表情依然平静。

　　"这个故事确实基于我个人的一段经历。"她坦然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关于青春时期那种未完成的、带着遗憾的情感。但请相信，写下它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放下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放下了执念，但那段记忆永远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树木的年轮，静静地记录着成长的痕迹。

　　签售环节比预想的还要火爆。读者排成长队，等待林明骄在他们的书上签名。大多数是年轻女性，有些人甚至眼含泪光，感谢她写出了她们无法表达的情感。

　　"您的故事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暗恋。"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小声说，"虽然最后没结果，但读您的文字让我觉得那段感情很美好，值得珍藏。"

　　林明骄签名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微笑："有些感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礼物，不一定非要有结果。"

　　队伍缓缓前进，直到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到桌前。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当他把书推到林明骄面前时，手指修长干净，无名指上没有任何装饰。

　　"要写什么寄语吗？"林明骄例行公事地问，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写'给夜行人'吧。"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熟悉。

　　林明骄猛地抬头，鸭舌帽下的那张脸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那是叶风眠，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和笑意。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好久不见，林明骄。"叶风眠轻声说，"我读了你的书。写得真好。"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远去了，林明骄的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五年不见，她曾无数次想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料到会在自己签售会的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

　　"谢谢。"她机械地捡起笔，在扉页上写下"给夜行人"，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手抖得厉害，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叶风眠接过书，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我在后门等你。"他低声说完，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签售会剩下的时间对林明骄来说像是一个模糊的梦。她机械地签名、微笑、回答读者问题，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门那个可能还在等待的身影上。陈墨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主动接手了部分工作，让她能提前离开。

　　"是他，对吗？"收拾资料时，陈墨小声问道。

　　林明骄点点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混乱的心情。

　　"去吧。"陈墨轻轻推了她一把，"有些对话迟早要进行。"

　　后门的走廊空无一人，林明骄的心沉了下去。也许叶风眠改变主意了，也许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并没有真正想和她叙旧...

　　"在找我吗？"

　　声音从侧面传来。叶风眠靠在一扇窗前，已经摘下了鸭舌帽，头发比记忆中短了许多，衬得脸部轮廓更加立体。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身上有种岁月沉淀后的沉稳气质。

　　"你...怎么会在纽约？"林明骄问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工作调动。"叶风眠微笑，"我在哥伦比亚医学院做研究员。上周在书店看到新书预告，认出你的名字和照片，就决定来看看。"

　　林明骄的大脑飞速运转。哥伦比亚医学院，就在河对岸，距离她的出版社不过二十分钟地铁。这么多年来，他们可能曾在某个咖啡店擦肩而过，在某个地铁站等同一班车...

　　"你父亲...还好吗？"她突然想起当年徐薇薇提到的重病。

　　叶风眠的眼神暗了一下："撑了三年。很辛苦，但最后走得很平静。"

　　"我很抱歉。"林明骄轻声说。

　　"谢谢。"叶风眠深吸一口气，"那时候太突然，全家连夜搬来美国治疗，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告别。"

　　这句话解释了太多——为什么他突然消失，为什么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为什么那个电话号码那么快就停机了。

　　"我去Q大找过你。"叶风眠继续说，"大一那年秋天，父亲回国治疗，我趁机飞回去。在图书馆看到你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就没打扰。"

　　林明骄的心揪了一下。那个男生一定是陈墨，而叶风眠看到的可能是他们无数次普通同行中的一次，却让他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那是陈墨，只是朋友。"她不知为何急于澄清，"他现在也在哥大读博，今天还来帮忙签售会了。"

　　叶风眠点点头，表情难以读懂："我读了《等风停》。很美的故事。"

　　"你...认出自己了？"

　　"从第一句就认出来了。"叶风眠微笑，"虽然你把名字和细节都改了，但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雪依然在下，给纽约的街景蒙上一层柔软的白色。

　　"有时间喝杯咖啡吗？"叶风眠终于打破沉默，"好好叙叙旧。当然，如果你不忙的话。"

　　林明骄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为暗恋所困的女孩，而他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完美少年。他们都是经历过失去和成长的成年人，有着各自的伤痕和故事。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

　　走出出版社大门时，雪花落在林明骄的脸上，冰凉又清醒。叶风眠走在她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远显得生疏，也不会太近让她不适。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在海边，我把父亲病重的消息告诉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林明骄停下脚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我会坚持等你，也许我们会尝试远距离恋爱...但最终，我们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们需要这些年的成长。"林明骄微笑，"十八岁的林明骄和叶风眠注定会错过，但二十八岁的我们，至少可以成为朋友。"

　　叶风眠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么，朋友林明骄，带我去喝纽约最好的咖啡吧。"

　　他们并肩走入纷飞的雪中，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身后，出版社大楼的灯光依然明亮，陈墨可能还在里面收拾签售会的残局；前方，咖啡馆的温暖等待着一场迟来多年的对话。

　　林明骄不再回头看。过去的遗憾已经化作笔下的故事，而未来的篇章，才刚刚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