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间瑚

13、海边

　　七月的阳光灼烧着柏油马路，林明骄站在公交站台，不断用手扇风。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分钟，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浸湿了耳边碎发。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已发送的消息：「今天有空吗？想去海边走走。」

　　消息是三天前发出的，叶风眠的回复迟到了一天：「好啊，周六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就这么简单。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离开毕业典礼，没有提及即将去B市的事，仿佛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不重要。林明骄盯着马路尽头，胃里像有一群蝴蝶在扑腾。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上，甚至还偷偷用了母亲的淡香水。

　　一辆公交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缓缓停靠在站台。车门打开，叶风眠走了下来，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露出清晰的额头轮廓。他看到林明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等很久了？"叶风眠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林明骄摇摇头："刚到。"她撒了个小谎，不想显得太急切。

　　去海边的公交车上，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道微妙的距离。林明骄紧握扶手，指节发白，而叶风眠则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偶尔说一两句关于天气的闲话。这种表面的平静下，林明骄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张力，仿佛两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又都在害怕那个话题。

　　"听说Q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了？"叶风眠打破沉默。

　　林明骄点点头："嗯，上周收到的。"她停顿了一下，"你呢？B大那边..."

　　"手续都办好了。"叶风眠的声音很平静，"八月中旬就走。"

　　八月中旬。不到一个月了。林明骄在心里计算着日子，胸口发紧。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公交车在海滨公园站停下，他们随着人流下车。七月的海滩挤满了游客，孩子们在浅水区嬉戏，情侣们手牵手沿着海岸线漫步。林明骄和叶风眠脱下鞋子，赤脚走在湿软的沙滩上，海浪不时涌上来，亲吻他们的脚踝。

　　"要不要去那边？"叶风眠指了指远处一块突出的礁石，"人少一些。"

　　林明骄点点头。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来到那片相对安静的区域。礁石挡住了大部分游客的视线，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叶风眠先爬上去，然后转身伸手拉林明骄。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轻轻一拽就把她带上了礁石。

　　他们并肩坐在礁石上，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夕阳开始西沉，将海水染成金色和橘红交织的绸缎。林明骄偷偷瞥了一眼叶风眠的侧脸，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下巴上有一道她从未注意到的细小疤痕。

　　"小时候摔的。"叶风眠突然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摸了摸那道疤，"七岁那年爬树掉下来，差点戳穿下巴。"

　　林明骄笑了："没想到优等生叶风眠小时候也这么皮。"

　　"我可不是天生的书呆子。"叶风眠也笑起来，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十岁前我可是小区里有名的捣蛋鬼。"

　　"那后来怎么变了？"

　　叶风眠的表情变得柔和："我爷爷。他说我有'慧根'，不能浪费，就开始教我读书写字。"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向海中，"后来他去世了，我就更努力读书，觉得这样能让他...骄傲吧。"

　　林明骄第一次听叶风眠谈起家人。她想起那支刻着"星辰不负夜行人"的钢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爷爷一定很为你骄傲。"

　　叶风眠转头看她，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色："谢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林明骄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叶风眠，我..."

　　就在这时，叶风眠的手机响了。他皱了皱眉，掏出来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抱歉，我得接一下。我爸的电话。"

　　林明骄点点头，叶风眠走到几步远的礁石另一端接电话。即使他压低了声音，林明骄还是能听到几个零碎的词句："确定了吗？...这么快？...我明白了。"

　　当她看到叶风眠挂断电话后的表情时，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脸变得苍白，嘴唇紧抿，眼睛里有一种林明骄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震惊、不舍、决绝，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

　　"出什么事了吗？"林明骄忍不住问。

　　叶风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表情："没什么，家里的一些安排。"他走回她身边坐下，但身体明显紧绷了许多，"刚才你想说什么？"

　　林明骄原本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叶风眠明显心事重重，现在不是表白的好时机。"没什么重要的。"她轻声说，"就是...会想念这段时光。"

　　叶风眠看着她，目光深邃："我也是。"

　　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天空由橘红变成深紫，第一颗星星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们静静地坐着，谁都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林明骄多么希望时间能停在这里，永远不要前进到那个离别的八月。

　　"该回去了。"叶风眠最终说，"末班车快到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沙滩上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很快被涌上来的海浪抹平。林明骄的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今天不说，可能永远都没机会告诉他自己的感受。

　　"叶风眠，"她突然停下脚步，"我..."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打断了她。这次是林明骄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妈妈"。她无奈地看了叶风眠一眼，接起电话。

　　"你在哪？"母亲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不是说好六点前回家吗？"

　　林明骄看了看时间——六点二十。"抱歉，我忘了时间，现在就回去。"

　　挂断电话，她歉意地看向叶风眠："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送你。"叶风眠说，伸手拦了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车内，两人都沉默不语。林明骄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满是未说出口的话语。她偷偷看向叶风眠，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眉头紧锁。那个电话一定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但他选择不告诉她。

　　出租车在林明骄家楼下停下。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路灯在夏夜的热气中微微摇曳。他们站在单元门前，谁都不愿先说再见。

　　"今天谢谢你。"林明骄最终开口，"海边很美。"

　　叶风眠点点头，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林明骄僵在原地，能闻到他身上阳光和海风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

　　"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记得你。"叶风眠在她耳边轻声说，然后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

　　林明骄站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拥抱太短暂，却又太深刻，像是一个告别，又像是一个承诺。

　　"再见，林明骄。"叶风眠微笑着说，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再见。"林明骄机械地回应，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在路灯下渐渐拉长，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回到家，林明骄应付完母亲的质问，躲进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叶风眠接电话时突变的表情，他说"无论在哪里"时奇怪的语气，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而她被蒙在鼓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薇薇的消息：「怎么样？表白了吗？」

　　林明骄回复：「没有。他好像有心事。」

　　徐薇薇很快回道：「听说他爸爸工作有变动，他们全家可能很快要搬走。」

　　林明骄的心一沉：「多快？」

　　「好像是下周？周婷婷告诉我的，她表姐和叶风眠妈妈在一个单位。」

　　下周？不是八月中旬吗？林明骄猛地坐起身，手指颤抖着打字：「确定吗？」

　　「不确定，只是听说。你可以直接问他啊。」

　　林明骄盯着手机屏幕，犹豫要不要给叶风眠发消息。但那个拥抱和他说的话已经像是一种隐晦的告别。如果他真的决定不告诉她提前离开的事，或许有他的理由。

　　窗外，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林明骄想起叶风眠送她的银杏叶书签，和那句"星辰不负"。她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叶风眠的名字，手指悬停在"拨打"按钮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

　　明天，她对自己说。明天一定要问清楚。

　　但第二天，当她鼓起勇气拨打叶风眠的电话时，听到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机械女声。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林明骄直接去了叶风眠家。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她按了三次门铃，却无人应答。隔壁的阿姨探头出来："找叶家？他们前天就搬走了，说是去B市。"

　　林明骄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真的走了，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解释，只有那个海边的拥抱和那句"无论在哪里"。

　　回到家，林明骄翻开那本《百年孤独》，叶风眠的照片还夹在里面——他们在樱花树下的合影。照片背面那句话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预言："无论在哪里，都会记得和你一起看过的樱花。"

　　林明骄轻轻抚过照片上叶风眠的笑脸，眼泪无声地落在书页上。夏天才刚刚开始，而她的青春，似乎已经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