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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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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夏天总是清凉黏腻的,天阴沉沉的,窸窸窣窣下起小雨来,总是令人心生不喜。
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跪在一座无名碑前,头发、睫毛都挂上水珠,在蒙蒙细雨中像是坡上一层面纱。
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他蓦然抬起眼,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路衍初你在哪?奶奶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可能是因为跪久的原因。
“不知道,我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奶奶,去老城区找,也没找到。”
今天上午,他还想着路衍初不用上班,去找他,没想到一个人也没有,连很少出门的温奶奶都不在,他等了一会也发现了不对劲,就开始找,结果显而易见根本没找到。
“好。”路衍初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握手机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你别急,我去找。”
温蓉三年前摔了一跤,脑子出现问题,时常清醒不清醒的,大多数时候不清醒居多,但不会乱走,平常安安静静的待在院子里。
路衍初伞都没撑就跑出墓园,同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偏偏是今天?
他第一时间去河边找,鞋子上沾了不少土,和边只有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路衍初微微喘气,心底划过一丝慌乱,他不知道温蓉除了这里还会去哪?
清悟镇西街。
一道苍老的身影颤颤巍巍的在小道旁走,她没有撑伞,雨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佝偻的脊背上,浑浊的眼睛扫过街道两侧,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两个撑伞的人从她面前经过。
温蓉将人拦下“小伙子,你们知道哪里有花店吗?”她的声音沙哑又透着一股慈祥。
令迟将手上的伞倾斜向她,巧了,他们还真不知道。
一旁穿白衬衫的男生俯下身与她平视,温柔的问“奶奶,就你一个人吗?你家里人呢?”
“家人?”她抓紧衣角想了一会“有,我有衍衍,他很乖很乖还在上学,我不想麻烦他。”
令迟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他们应该下课了吧“那你记得他电话号码吗?”
温蓉摇摇头“不记得。”
令迟用无奈的眼神询问江淮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带她去花店吧?咱们又不认识路!”
江淮景晃了晃手机“导航。”
他继续问“奶奶,你买花是去哪里吗?”
“去看我女儿。”
“那你女儿在哪?”
“她在……”温蓉充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悲伤“在河里。”
俩人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那你认识回家的路吗?”已经快六点,就算他们陪她去买花,但她一个人去墓地也不安全,而且他孙子应该很着急。
温蓉抗拒的摇头“我不回去,我要去看我女儿,我要去找我女儿……”
令迟立马安慰她“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就去买花,然后看你女儿。”
街道上的人不多,路上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令迟一边扶着她一边躲避这些坑,运动鞋上有不少泥泞。
“在那。”江淮景指了指前面的一家店“好像没开业。”
“那怎么办?你找找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店?”
这时,温蓉怔怔的往前走,紧紧的盯着窗户里的向日葵。
“有。”江淮景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再另一边,离这不远。”
天灰蒙蒙的,已经六点多,温蓉年纪大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决定自己先去,反正不远。
“奶奶,你是想买向日葵吗?”
“对,买向日葵,阿舒最喜欢向日葵了。”
令迟声音放缓“那我们去帮你买,你在这里等我们好吗?”
温蓉点点头,也不知道听下了没有。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中,一个人从另一边走出来。
“外婆?”路衍初的身体被淋得逐渐麻木,在看到温蓉是又鲜活起来,走到她面前“外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买花给阿舒。”她的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里面。
路衍初叹了口气,他在去墓园前就去了好几家花店,都不开业,听说是下雨天,有好些花都烂了,让他们来收,所以整个清悟镇没有一家花店营业。
“花店不开门,我们以后再来,好吗?”
温蓉内心是抗拒的,但在看到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还是同意回家。
路衍从包里拿出来一把雨伞,俩人沿着刚才他来时的路走。
江淮景两手空空的回来时只看到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令迟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应该是她孙子来接她了。”
江淮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回走。
路衍初在转角处似是感受到什么,往回看去,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路衍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帮外婆吹干头发后他就去做饭,厨房里不断传来响声。
他自认为不是个会做饭的人,但是为了外婆,他硬是逼自己跟余哲衍学了两天,才勉强过关。
浓厚的夜色里,一道身影渐渐向院子靠近,鼻梁高挺,皮肤不算白,但是是那种很健康的肤色,头发微长,眼睛深灰色,让人能一眼产生好感。
余哲衍走进简陋的,只有昏黄的灯光的屋子里,跟温蓉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厨房里走去。
路衍初刚炒完菜,转头就看见他余哲衍,他深棕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前被雨淋湿的身影“下这么大的雨,不是说了不要来吗?”
余哲衍不在意的面前被淋湿的碎发弄上去,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利的胳膊,他上前熟练的把青菜一根一根的掰下来洗,从小时候就是一个人住,做饭这种事对他来说就是手到擒来,除了教路衍初做饭这回事,就是他做饭生涯上最大的污点。
“话说,你……是不是去看你妈妈了?”余哲衍猜测道,除了去那里,路衍初不可能这么晚回家,而且今晚修车厂也不是他值班。
“嗯。”路衍初也没有否认,淡淡的应了声,“只是花店今天不开门,没能给她送花,挺可惜的。”
“嗐,那有啥的,下次可以补回来嘛。”余哲衍把洗完的菜放到旁边,还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最好不是故意的。”他穿的是一件白T恤,上面还有两个明晃晃的水印。
后者心虚的摸了下鼻子,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你这件衣服该换了吧,穿多久了?”他看着洗得越来越白的衣服,有点“委婉”的提醒。
路衍初动作流利的将番茄炒蛋装在盘子里不在意道“这不是还能穿吗?又没烂。”说着端看菜绕开他出去了。
“对对对,在你眼里烂成条都是好的,都可以穿。”余哲衍青菜放下去炒“你不是发工资了吗?怎么,扣你钱了?”
“没有,我存银行了。”
“债不是已经还完了吗?怎么还不对自己好点?”
路衍初家里不算富裕,小时候外公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很多钱,后来他爸爸去京都的时候不知道摊上什么事了,又要了一大笔钱,这些还是借乡里乡亲的,再加上他妈妈去世的突然,欠的钱越来越多,但他只能自己去还,所以一直都很努力的赚钱,以至于连衣服都没有几件。
但他前两年就把钱还完了。
“这是两码事。”
“……”
做完饭后,余哲衍还是厚着脸皮给自己找了碗筷坐下来一起吃了。
“哎,路衍初你不会偷偷背着我报神厨辅导班了吧?怎么变好吃了?”
想想他以前教路衍初做饭的时候,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没把厨房炸了是都是他最后的仁慈,把盐当成糖来放,青菜有一次不沾锅都算是好事。
“没有吧,还是那样。”他自己倒是没尝出什么味道。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什么。”余哲衍无奈的摆摆手,给温蓉夹了个肉“奶奶,多吃点肉。”
昏暗的灯光照在三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柔和温馨的味道,地上的影子被拉长,相互交织在一起,如同万千蛛网。
月光闪烁,星辰布满天空,蝉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总之连绵不断的叫唤。
“奶奶睡了?”余哲衍躺在摇椅上,眼睛悠悠的看着天,雨已经停了,还带着点凉凉的晚风,小时候他就最喜欢这种天气了。
“嗯。”路衍初将门关上“给她吃了点感冒药就睡过去了。”今晚伞掉下来的时候难免淋了些雨,老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况且她已经快八十岁了。
走到另一张摇椅上坐下,“别整天这样玩手机,对身体不好。”
“啧……。”余哲衍揉了把头发,还是乖乖放下手机“听说明天有转校生要来。”
“嗯。”路衍初不甚在意的应了声。
看到他这么不放在心上,这也并不防碍他谈论“听说是京都那边转来的,身份不简单,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还是少爷们来历练历练自己的受苦能力,这地方,傻子才会来,也不知道有几个人,好像听说不止有一个……。”
余哲衍顿了顿,推了推闭着眼睛的路衍初“你真的不感兴趣吗?或许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出什么消息呢?有总比没有好吧!”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过了很久都没有声音,余哲衍都差点以为他睡着了,“你很闲?想想明天怎么解释把试卷弄丢的事吧。”
“我…”余哲衍下意识的想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可得帮我啊,只要你开口,老班放过我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路衍初依旧是闭着眼睛,语气有点闷闷的“我替你开脱过多少次了,而且这次他可能会连我一起骂。”
余衍初沉默了,这个学期路衍初一直都在请假,虽然没落下学习,但影响总归是不好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是班长。
“要不,你还是把工作辞了吧,反正你现在的钱足够你上大学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呢。”知道他不会问自己借钱,但余哲衍还是不死心。
“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比在酒吧干好多了,时间也不是很紧,我不想辞。”
“行行行。”余哲衍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干得过你啊,小心猝死,还有最近学校抓得严,别动不动就请假。”
路衍初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乖乖的应下了。
“那……今晚我在你家睡吧。”他父母在外地工作,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所以从小到大他在路衍初家睡的次数比在自己家睡的还多。
“你确定,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他们两家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很不巧余哲衍的就在村尾,而去学校的路是要在村头一直走的。
“没事,我明天早点起床就行了。”他摆了摆手,起身熟练的去铺被子去了,小时候两个人还能一起睡一张床,但是长大后两个人明显都长高了,那张床也只能容纳一个睡了。
路衍初歪了歪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隐匿在黑暗中,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只言片语,但依旧回荡在耳边。
“你跟你妈一样就是个会勾引人的小三……”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只不过是个野孩子”
“阿衍,你相信妈妈吗。”
“阿衍……妈妈走了,照顾好外婆。”
这些场景以前经常在他梦里出现,只不过现在次数越来越少了,或许是因为他忙着想不起来,又或许是彻底释怀,但很显然,还没有。
路衍初脸上显现出麻木和疲惫的神情,他在别人面前还会装一下,但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彻底放松内心的压抑,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打破枷锁从返自由。
这要是被余哲衍看到了,肯定又会拉着他说好久的话,差点连上厕所都要在同一间,直到他保证了一百零八次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才会放心。
他知道余哲衍跟他说转校生的事情是想帮他,但他已经不想跟外人有什么纠格。
月光洒在躺在摇椅的人的身上,越发显得安静,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