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月与黑羽》秋色桐

7、7

　　接下来的一周，祝月都如行尸走肉般，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躯壳最基本的功能，每一口粗糙的食物咽下，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仇恨和凝固的悲伤。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着小黑一同逝去，只余下烧灼一切的灰烬。

　　她去了镇上。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足够多的汽油和一只廉价的打火机。沉甸甸的塑料桶提在手中，刺鼻的挥发性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对她而言，这气味，是通往终点的引路香。

　　回村的路，她刻意选择了最偏僻、最少人迹的荒径。每一步都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射在荒草上，像一个沉默的、背负着地狱归来的幽灵。

　　汽油被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连风都找不到的角落。那是她为整个村庄准备的、最后的“礼物”。

　　——五天后——
　　午前一時
　　凌晨一点

　　黑暗再次笼罩了村庄。这一次，不再是风暴后的死寂，而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蓄满毁灭能量的沉静。祝月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黑暗。

　　她开始了她的巡礼。脚步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踏过熟悉的、此刻却冰冷陌生的泥土路。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都传来或深或浅的鼾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梦呓。

　　她走过每一户，如同死神在清点她的祭品。确认，所有人都已沉入无知的、最后的梦乡。

　　汽油桶被无声地打开。浓烈刺鼻的气息瞬间在冰冷的夜空中弥漫开来。祝月提着桶，开始了她的浇灌。

　　空气里，浓重的汽油味几乎凝成实质，压过了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最后，她停在了李叔家的门前。一切伤害开始的地方。

　　汽油被更加猛烈、更加彻底地倾倒而出，泼洒在门板上，渗入门缝，浸透门前的土地。祝月将空桶扔在一边，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没有走门。双手攀上冰冷的窗沿，一个轻巧的翻越，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落入了屋内浓稠的黑暗和鼾声之中。
　　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了床上那个臃肿的轮廓。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鼾声正是从那里传来。恨意在此刻具象化。

　　新买的、尚未沾染过任何东西的小刀，在黑暗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寒芒。祝月握紧了它，金属的冰冷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没有犹豫。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像一道执行程序的机器，猛地扑了上去。

　　噗嗤。

　　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有几滴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

　　床上的人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短促、沉闷、如同破风箱被堵住的抽气声。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瞪大，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住了祝月那张在微弱光线下、如同鬼魅般冰冷的脸。

　　“...哎呀？不小心捅偏了呢。”

　　小刀被机械般地拔出、捅入。

　　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被褥，也浸透了她的手。
　　那短促的抽气声很快变成了喉管被血沫堵塞的“咯咯”声，最终彻底消失。那双瞪大的眼睛，也迅速失去了所有光彩，凝固在死亡降临那一刻的极致恐惧中。

　　“很开心吗？我也是哦。”

　　确认了床上的人已经变成一具不再动弹的尸体。祝月这才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那巨大的、积压已久的恨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让她有种短暂的、近乎虚脱的空茫。

　　她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汽油，毫不吝啬地倾倒在这具新鲜的尸体和被血浸透的床铺上。刺鼻的汽油味瞬间盖过了浓重的血腥。

　　做完这一切，她冷冷地转身。没有再看那尸体一眼，再次翻窗而出，回到了冰冷死寂的夜空下。

　　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睡在黑暗和汽油海洋中的村庄，祝月的眼神平静无波。她掏出那只廉价的打火机。

　　咔嚓。

　　一声轻响，一簇小小的、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在她冰冷的手指间诞生了。

　　随意的扔向地面，火焰顺着规划好的路线燃烧。

　　木质的结构发出痛苦的爆裂声，整个村庄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房屋、草垛、树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啊——！！！”

　　“着火了！救命啊！”

　　“快跑！跑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哭喊、咒骂声如同沸腾的开水，猛地从各个燃烧的房屋中爆发出来！绝望的呼救、孩童的啼哭、被火焰灼烧的惨嚎……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在烈焰燃烧的轰鸣背景中，交织成一曲混乱、疯狂的交响曲。

　　祝月就站在自己小屋的门前，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由她亲手点燃的、吞噬一切的炼狱火海。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和木材燃烧的浓烟。

　　火光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她脸上尚未干涸的、属于李叔的暗红血迹，恐怖而惊悚。

　　她没有逃离。转身，平静地推开了自己那扇摇摇欲坠的屋门。屋内没有被浇上汽油，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预定的坟墓。

　　她走到那张冰冷的小床边，侧身躺下，身侧的位置，依旧空荡冰冷。

　　屋外，是人间炼狱的嘶吼与燃烧的轰鸣；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她闭上眼睛，像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安眠，静静等待着火焰蔓延过来，将她和这无尽的痛苦、仇恨、以及对小黑的思念，一同化为灰烬。

　　燃烧声、尖叫声、崩塌声……这一切疯狂的不和谐曲调，在她耳中，却渐渐模糊、远去。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她仿佛看到一片漆黑的羽毛，在无边的火光中，悠悠飘落……

　　终于可以解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