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何问酒

76、第七十六章 问魂

　　第七十六章
　　吴元带人收拾清理完现场已是深夜，几番确认吴坊主阳元尽归，叮嘱过代琮，哨点巡视完，凡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他正往叶自闲宅子去。
　　主街转进小路就感觉到辰一清布的结界严严实实，心里还嘀咕莫不是叶捕快伤了？再抬眼见门口早早立着两个人。
　　难得啊，他跟律阳穆彤总算凑一块儿了。
　　“律小阳你不是跟司督找师泽去了？”
　　“什么律小阳，叫爹爹！”
　　吴元换了一身轻甲，步伐轻松，踢起一块碎石冲律阳飞去。
　　见他嘻嘻哈哈地躲开，又转向穆彤道：“彤儿来复命？站门口干嘛？”
　　穆彤一瘪嘴：“不让进。”
　　两团黑影立在墙根，撑着黑伞躲阳，唯唯诺诺地挥手打招呼。
　　“他俩真想溜啊？”吴元问。
　　穆彤伸个懒腰：“可不是，得亏我家大将军料事如神，哎！律阳哥！”
　　律阳趁机挠他咯吱窝，嘻嘻笑起来：“大将军怎么了？听着不太高兴，让晌午过了再来。”马尾一甩，两眼噌噌放光：“彤儿带我去你屋子瞧瞧？哥哥看着给你置办点好东西怎么样...”
　　穆彤的小院挨着宁从风租住的小屋，当初辰一清要给他买下来，被他严词拒绝。回去埋在自个儿银钱箱子里数了几遍才凑出五年份的租子，当即后悔得不得了，要知道满满一箱子压岁银硬是从下凡历练开始，就被他一口一口吃到只剩这点了。
　　交了租子俩口袋透风，虽然平日不食五谷，但架不住嘴馋，常带着宁从风往叶自闲那儿蹭饭，多数时候能吃到顾琛送来的各种美食，他要不在，俩小子只能自己做，宁从风画画可以，做饭水平也就塞俩土豆生个火烤烤的程度，一来二去，穆彤倒有了两把刷子，钻进厨房咣咣一阵，两菜一汤不在话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律阳说要替他置办点好的，立马一摊手：哥，折现吧。
　　律阳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笑道：“机灵啊！我看你这儿倒也不缺什么，折现就折现吧。花完了给哥说。”
　　穆彤欢天喜地地接过银钱袋子，嘴里蹦出两个字：“要得！”
　　吴元噗嗤一笑：“跟谁学的？”
　　穆彤抬手一指：“他。”
　　宝宝贝贝脚上套着咒文，自然也跟来了穆彤家里，这会儿寻了个阴暗的角落抱着膝盖坐得像两朵含苞待放的黑蘑菇。
　　夏宝宝抬起头来——黑蘑菇生出张黑眼圈极重的白脸，尴尬得想哭，忙说是我是我...
　　吴元没想到辰一清叫抓游魂是给这两位，对他俩态度也挺温和，便说要不把咒文解开吧，乍一看像我们三个欺压溟泠使似的。
　　穆彤吸吸鼻子，说哥你信不信，解开他俩立马开溜。
　　那你要不问问为什么呢？吴元说着就问他俩：为什么呢？
　　夏宝宝立马把头埋了回去。
　　你看，穆彤两手一摊，不是我不问，是人家不说。他俩在鹁鸽记忆里找到了皮三元人魂，出了叶捕快家直奔乱葬岗，当即便要把魂送走。幸好我跑得快赶上了，后来他俩宁愿不要皮三元也变着法子开溜，我也是没办法才给拴上。等见了大将军，由不得他不说。
　　律阳凑到中间，说这俩家伙怎么惹上大将军了？还有鹁鸽不是吃的吗？钻一只鸟的记忆里干嘛去？
　　吴元两眼一闭，这事说来话长，倒是你，找师泽上天入地的，怎么有空跑这儿来？
　　这回轮到律阳两眼一闭，满面愁容，说我们家大将军惹事了。
　　穆彤说又是哪个看不惯大将军甩脸子的找揍了呗，回回这样。
　　吴元却注意到律阳脸色实在难看，丢了个结界隔开宝宝贝贝，说大将军多久没回去了，怕没那么简单。
　　律阳唉声叹气，六大圣仙属地，六座仙山，十八福地，挨揍的加起来有上百人。你们是没见着，风督司可热闹了，人声鼎沸，跟凡间闹元宵似的，就是来的人瘸的瘸伤的伤，还有几个是...是抬进来的...
　　为什么？吴元穆彤异口同声，总得有个缘由吧！
　　我也想问为什么...律阳搓了把脸，之前大将军叫我找人，要年龄五百年以上，名里带淳字，什么淳都要，只要这么念就算上。我寻思这不就找人吗，花了点时间办妥，名单交过去，他也没说什么呀，谁知道把人挨个揍一通
　　你给司督提过这事吗？吴元忙问。
　　怎么可能提呢！律阳摆摆手，司督忙得不可开交，起初本想把事情先按下来，等仙尊和圣仙们回来再说。谁知道抬进来的人里有暮南山主事莫醇章...
　　啪！吴元紧紧捂住前额。
　　暮南山是即庄圣仙属地。之前殿审江断云，辰一清当着众仙的面奚落即庄圣仙，老头早就记下一笔。后来传言越发离谱，加之大将军名声在外，再离谱都有大把人信。即庄圣仙来子芥金口一闭，不解释等于默认，搞得以莫醇章主事为首的暮南山弟子们群情激愤，随时等着踩大将军一脚。
　　“最棘手的是，莫醇章...至今昏迷不醒...”律阳说。
　　穆彤手里的粗陶杯差点掉在地上，吴元背心凉透了。
　　莫醇章可是来子芥坐下首席大弟子，即庄殿三把手，大将军此举已经不是在打来子芥的脸了，而是将他老人家的脸撕下来当着暮南山众仙的面踩个稀巴烂...
　　“现在仙尊带着圣仙修复气脉，短时间内不见人。司督把人留在风督司疗伤，叫我来问清情况，便于后续处置...”律阳一拍桌：“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你俩天天跟他待一块儿，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给我透露透露？”
　　穆彤挠挠脸蛋：没什么呀...整日跟着叶捕快东奔西跑，办事赞功德，充实着呢。脾气也好多了，爱笑了，修为境界均有提升，不都挺好的吗。
　　吴元想起他们从启州回来之后，是有几回白日里单见叶捕快独行。他还以为大将军跟着司督找师泽去了，便没在意。想来就是那几日把这百来人揍了一遍。
　　穆彤说得不错，单从行为看，这段日子的辰一清越来越有一个上仙该有的样子，可就他们对自家大将军的了解，闷头一口气揍遍百十个上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又那么显而易见——一切转变都随着叶捕快出现而出现。
　　吴元默了一阵，两臂抱胸，沉声道：“事情缘由不是我们该问的，律阳你只管把情况告诉大将军便是。说了赶紧回去调几个人暗中把莫醇章看好，以免有人趁乱搅和。”
　　“人已经安排了。”律阳应声道：“我思来想去，只要莫醇章不出大问题一切好办，关键在仙尊的态度。”
　　尽管他们猜不透此事因何而起，但都同意律阳的说法。等到了约定的时辰，三人带着宝宝贝贝呼啦啦到了叶自闲院里，按轻重缓急，律阳先进了屋。
　　太阳躲在浓云之后耍威风，地是蒸笼天是盖，闷得人将熟不熟。
　　吴元穆彤紧挨着宝宝贝贝，上仙威势压得他俩动也不敢动，只当是怕他俩再溜号，贴身盯着，全不知二位上仙只是懒得起法施咒，只需紧挨阴风惨惨的两位便足够凉快。
　　待律阳推门出来，吴元关心一句：怎么样？律阳咂咂嘴，说不怎么样，就一句知道了，两个看起来都有情绪，气氛稍显压抑。话头一转又问叶捕快怎么受伤的？
　　受伤？吴元稍愣，没有啊，昨日从锁魂阵出来瞧着还成，没有明显的外伤。
　　那大热天的缠着脖子又捂嘴做什么？律阳嘟囔着挥挥手跟二人告别，穆彤凑到吴元耳边小声说：绝对打架了，他俩以前天天掐。
　　进屋一看，一边还真是缠着脖子又捂嘴，眼底余怒未消；另一边，大将军拉着个驴脸，左脸颊有些异常，要相当仔细才能看出微微泛红，印着边缘极度模糊的五指印。不过当事人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坐着，不怒不笑也不想听废话似的，冷声直奔主题——把皮三元放出来。
　　吴元思绪打了架，看不明白...摇摇头，默默布结界，施法阵。
　　穆彤将法宝送入法阵，从怀里摸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宝宝贝贝伸出食指堵住耳孔，地上的法阵红光乍起，三道黑影倏地现出形来。
　　辰一清和叶自闲还没回过神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戳破耳膜，像利器划过顽石，像狂风穿过峡谷，像十八条腿的虫子在神经上跳舞，抓心挠肺的难受。
　　吴元皱着眉弹出几道指诀，三道黑影才逐渐平静下来。
　　这会儿堂屋被法阵映得满室通红，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凉阴风一阵阵扫过，咻咻的，像一只只无形鬼手搅弄虚空，惊恐骇人。
　　皮三元三魂现形，魁梧身姿顶着半个脑袋晃晃悠悠，残留的下半张脸上一张嘴大大的咧开，白森森的牙上涂着粘稠血渍，眼睛鼻子全没了，换做血呼啦差，没了实型的肌体组织，千丝万缕的挂着，活像一张大嘴上顶着一朵硕大的、盛开的，名为‘火凤’的血菊。
　　“松兰你在哪？松兰你死得好惨...”皮三元的人魂说。
　　“胡说，松兰是我媳妇，她快生了没有死，我是皮三元，你是谁？”皮三元的天魂说。
　　“不要杀我！！我才是好人！替天行道杀光恶人！”皮三元的地魂说。
　　果然如此。叶自闲轻叹，声音相当沙哑。
　　何贝贝放开耳朵拱手施礼，说几位上仙，能找齐皮三元三魂，何某夏某欠你们的大恩大德来日必倾尽全力相报。但他三魂已分裂，怕是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交给我俩带回去，溟界七殿审了是什么情况再来回报可好？
　　穆彤嘿嘿一笑，说你俩是怕真问出什么来吧？
　　何贝贝浑身一抖，跌坐在地；夏宝宝拉低帽檐，也坐了下去。
　　就这样吧，夏宝宝说，上仙们尽管问，能不能麻烦哪位帮我俩封住耳朵封住眼睛，问出啥子是啥子，我两个不掺和。
　　辰一清冷哼，说你俩在鹁鸽身上看见了什么？一句不掺和就没事了？
　　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啥子。
　　两人异口同声。
　　“谁！谁打我！”皮三元人魂惊恐地跳来跳去。
　　原是地魂甩着手里的天灵盖砸上他的嘴。
　　“有猪！有牛！有山匪有强盗！”地魂手舞足蹈：“我杀！我杀！我都杀了！”
　　“不要杀不要杀，”人魂跳来跳去，呜呜哭叫：“杀生有报应杀生有报应！松兰啊我的松兰！”
　　“笨蛋！”天魂提着天灵盖教训他：“杀完了上香啊！磕头啊！求神仙保佑求老天宽恕求猪牛早日轮回。我就是屠夫，爹教的！”
　　“哈哈哈哈！”地魂躺在地上大笑：“烧香磕头求神拜佛，不如拿刀替天行道！”
　　“你这个人不善良。”天魂蹲下来教训地魂：“替什么天行什么道？你算老几！老老实实杀猪宰牛过日子，我媳妇松兰快生了。”
　　“呸！”地魂笑得打滚：“你是皮三元那你就是鬼，和我一样！和松兰一样！皮三元被人砍了脑袋变成恶鬼也要替天行道！”
　　叶自闲顿时撑起身来急问：“是谁杀了你？”一时过于用力，发出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之余，嗓间振动又痒又痛，喉间记忆显然比意识更清晰，一顿干呕后生生咳得停不下来。
　　辰一清忙递茶过去，叶自闲没好气地抢过来咕嘟咕嘟一口饮尽。这一动作倒让吴元穆彤看清他嘴角几道撕裂的血痕。
　　穆彤递了个眼色过去：看吧，就说他俩又掐架了。
　　吴元做凡人时没吃过猪肉可没少见猪跑，修仙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收藏鉴赏顺手倒卖各类《闱中秘戏》，这是什么花样一看就懂。
　　颤颤巍巍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傻小子...打架也分很多种...
　　穆彤脑中闪过一道霹雳：那谁也说过这话，漠县是有什么暗咒吗？
　　然而吴元在这时想到如果仙尊知道他宝贝得跟亲儿子一样的大将军跟个男磬灵鬼混到不想回上仙界...立马在脑海中选定了风水宝地，他自己、穆彤、律阳，还是埋一起吧，万一消散得不是那么彻底好歹有个伴，再看看拉个谁一起倒霉指不定能凑一桌牌局...
　　咣当一声巨响！
　　地魂翻身而起，猛地撞上法阵边界喊道：“谁在说话！我看不见，但我记得你的声音！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