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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魂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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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鹤州联城
辰一清小心翼翼的在掌心起第三道法阵。
无名的牌位轻飘飘浮起,一圈又一圈咒文如波纹荡开、收紧、再荡开。
几乎耗尽一炷香,牌位依旧毫无反馈。
“什么也没有。”他说:“干净得不像这世上会有的东西。”
此牌位乃孛木所制,是最为常见的木材。然而如今虽成死物,只要接触过活人,就一定会留下点什么痕迹。
“有手段。”叶自闲立在屋角的斗柜旁,打开一盒线香嗅了嗅,皱着鼻子说:“会不会...阿嚏...不是在屋里处置的?”
“别到处闻。怎么跟小猫小狗似的...”辰一清拿着牌位在手里摇晃,又往桌角磕几下。
尽管他盘弄眼前的两个玩意儿许久,还是对结果感到诧异:移星通幽看不见什么就算了,怎么连高阶仙法也解不出半点异样?他甚至怀疑起这东西会不会有机关暗藏玄机。
边琢磨着要不要掰碎了看看,边嘟囔道:“会不会掉包了啊?”
“怎么会呢?”叶自闲纵身上了房梁,东敲敲西扣扣:“一定是曾经有过什么东西,才会被清理得如此干净,反倒露了马脚。要我说,倒不如换个新的干脆些。”
“那你说为什么不换个新的呢?”辰一清说着话,噼咔,手里的牌位断成两截,里边实心的,什么机关也没有。
他带点失望,又问:“还有你说不是在屋里处置的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不换新的是因为应付凡人足够了,”叶自闲落下地来,晃晃手指,什么也没发生。径直走到辰一清面前,往身上打个眼色,说:“谁能想到有个上仙来调查呢?”
辰一清顺着他视线看去,噢,袍子脏了。嬉笑着打个响指弄干净,又听他说:“第二,屋里各个角落既没有非人之力的痕迹,也没有被清理过的痕迹。所以这玩意儿可能是清理以后拿回来的,也可能是此人修为极高,不需拿到实物也可以清理。”
辰一清点点头,有道理。
叶自闲一转身,几缕碎发飘出潇洒的弧度:“记得复原,别给历丛阳扣银子的机会。”
“遵命!”
从供词看,背后的高人以入梦的方式操控两个骗子作案,而入梦于修仙者并非易事。
凡欲生梦,乃修仙大忌。
修仙者需精修心识摒除杂念,无欲自然无梦。
自身无梦,便不可入他人梦。
而支撑溟界的根基为怨气,怨乃凡欲之一,故而溟界人人有入梦之能,只是为免有心人借机使坏,入梦之法于三界大战之后,已被列入封禁溟咒。
早先于魆市发现的,乃是溟鬼开发出的另类入梦之法,既不损凡人健康,又满足低修为小鬼吸食阳元。即便如此,此举依然违反溟界律,一旦发现,必将重处。
妖族所依赖的蒙初之气虽与凡欲无关,但妖天生痴执,难出凡尘自然有梦,稍加学习,亦有入梦之能。
只是无论溟界还是妖族,入梦之法难以凭空施展,必有实物媒介。
这正是叶自闲在找的东西。
“俩骗子倒是花了心思,”辰一清将牌位放好,打开龛下柜子翻找着说:“宅子都买好了,晚一日人便跑了。历丛阳动作怎么这么快?”
叶自闲回他一句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去。
心里却琢磨,还能为什么?移星通幽这样的术法,稍稍变换用来看死者曾接触过什么人简直手拿把掐,申柏宗法力再虚弱,这点程度也跟玩没什么两样。
历丛阳跟他是一个书院里出来的,同期中了进士,又同期为官,平日多有来往帮助也不奇怪。而且,根据此次三十两黄金的爽快程度,历丛阳对他师兄定然也很大方。
这次妖族前往浦曷达挖掘真身是前所未有的大行动,开销方面叶自闲没有过问,也过问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申柏宗自掏腰包。
可恶!叶自闲心道,启州做官真是油水丰厚。回去再抖抖申柏宗,说不定防风林的银子就能凑足了!
“哎,你说历丛阳身边是不是有高人呐?”
这话让叶自闲猝然一抖,差点没碰掉了窗边的瓷瓶。什么高人?他问。
辰一清随口闲聊般说:“单从供词看,要说俩骗子亲手策划执行,为了多活些日子争取时间,编个托梦的故事也说得过去。他怎么就断定一定有什么呢?”
“他也没说一定有什么。”叶自闲手里胡乱翻着:“这案子关键不在于死了多少个逃犯,也不在于俩骗子,而是隐秘的组织和迅速的反应能力。就目前来看,俩骗子也不过是放在台面上的工具罢了。幕后主使若有所谋,换两个人又是一场好戏。”
“这案子稀里糊涂办了,案卷呈上去,回头又有类似的事件闹起来历丛阳可就完蛋了。都是为了留在启州,小心谨慎不足为奇。”
“那他既不确定,也没高人指点就这么大方,出手就是三十两黄金?”
失算...
三十两黄金保个州录事参军算不得便宜,这事申柏宗定然使了力。但若这样说,辰一清肯定追问申柏宗怎么就确定一定能查出什么...
叶自闲寻思着,手上已撑开木窗。
外边是后院,十步开外立着鹁鸽笼,跟堵墙似的。里面的鹁鸽听到动静一阵骚动,在笼子里又是噼啪扑腾,又是咕咕叫唤。由于多日无人打扫,灰白绒毛簌簌飞起,空气混杂着禽类特有的腥气与粪便的恶臭扑面而来。
叶自闲却在这时眼前一亮,捏着鼻子说:“他手散!走,去后院。”
烈日高悬,浓烈的气味在高温烘烤下变得轻飘飘,却刁钻猛烈地往鼻子里钻。一笼子鹁鸽抻着脖子咕咕哒哒地踱步,密密麻麻的眼睛,凌乱的瞬膜不住闪动,活像浓稠肮脏的水面不断泛起密集的气泡,叫人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辰一清见他万般嫌弃地捂住口鼻,便把人挡在身后,问:“看上哪只了?红烧还是清炖?煲汤虽然温补,但我不能再补了,还是烤...”
啪叽!
“严肃点!”叶自闲拍他一把,指向笼子深处:“那一只你看看。”
“太瘦。”
“啧!”
辰一清哈哈笑着把手伸进了鹁鸽笼,好一阵似沸水喧腾,鸽飞鸽跳。
寻常鹁鸽眼周一圈强健的肌肉略微凸起,紧紧包裹着一个浑圆墨黑的晶体,虽有眼白,却不显露。
然而叶自闲指向的那一只大有不同,它的双眼呈杏仁状,瞳仁一片沉黑,首尾露点白——它长着人类的眼睛。
“看你爹呢?”辰一清恶狠狠地骂着,捏着脖子把它揪出来。
一笼子鹁鸽惊慌躁动,却只有它静静地立在那,被抓住也没有任何反抗。死睁着眼盯住辰一清,即便凶恶如他,被一只长着人眼的鹁鸽盯上好一会儿也不免后背生寒。随即抬起手指,扎扎实实地弹了它一个脑崩。
鹁鸽被弹歪了脖子,然而一双沉黑的瞳孔竟没离开过辰一清,在咯咯哒哒的声响中缓缓正回脖子,继续将他盯着。
这鹁鸽明显不正常,但身上却没有什么施过法的痕迹。
“起个法看看。”叶自闲话说出口,辰一清掌心法阵腾起,数道金光眨眼束缚鹁鸽。
鹁鸽倔强的瞳孔难以抑制地向上翻起、再翻起,终于那双诡异的杏仁状眼睛里,只剩下布满细微血丝的乳白。
而辰一清双眼紧闭,眉头越锁越深。
金灿灿的阳光下,一阵似裹着刀刃的寒风刷啦啦劈过,初夏的热气在瞬间被斩断,阴冷透进骨缝,连牙也冰凉酸痛起来。
叶自闲迅速解开仙脉,以辰一清为中心画出法阵把人护住,反手召出鸿酉,手持灵剑,一左一右严阵以待。
如果他没猜错,鹁鸽正是入梦之法的媒介。
那背后的高人既然清理鹁鸽身上法阵的痕迹,为何不将其销毁?
牌位足以应付凡人尚可理解,但相貌如此诡异的鹁鸽,凡长了眼的都知事出有异,定会求助于修士。
难道这人如此有自信,一点马脚都不会露吗?
高耸的鹁鸽笼开始沸腾,咕咕叫声越发急促,扇翅膀的、跳脚的,似乎急于躲避什么,极其慌张。
鸿酉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啸,头顶纤长的翎毛毛根竖立,脖子上的羽毛炸开,活像一只刺猬。
叶自闲墨色袍脚在烈风中翻飞,双眼锐利地射向围墙。
一个半透的黑影冒了头,只见他剑指于胸间一挽,凭空杀出一道白光直刺过去!黑影一声怪叫,那墙后悉悉索索一阵躁动。
鸿酉腾飞,如离弦之箭冲入墙后,再现身时,衔着一只人形半透的黑影,长喙轻磕,黑影便化作无数亮白晶体崩裂开来,只留一团鬼火漂浮。
墙后动静未停,却没有小鬼敢再上前来。
护法之阵突然颤动起来,叶自闲猛一回头,便见那诡异鹁鸽体内窜出一道黑风,炸成一只红瞳六翅黑禽。
叶自闲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没有法阵影响痕迹——这是溟禽魂鴟。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魂鴟六翅尽展,几乎挡住了后院整片天空,一双红瞳阴火猎猎眼见就要腾空而去。
鸿酉一声暴鸣冲将上去,似白色闪电杀到眼前,钢钳般的利爪在魂鴟前胸撕出两道裂缝!
魂鴟张开宽大的喙,低沉地嚎叫起来,两道巨翅扇出黑色旋风直奔鸿酉面门。
论体型,鸿酉不输;论灵活,鸿酉更胜一筹。
只见它抬腿往魂鴟正脸一蹬,拖着光尾灵巧旋身,从两道旋风之间穿过,轰然窜上了半空。
这边叶自闲灵剑杀上,快到只见残影的剑花过后,两道黑旋风已无力地消解。
魂鴟再度发力要窜天而上,岂料头顶刺下一道白剑,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留活的!”
叶自闲一声大喊,鸿酉当即现了形,两条长腿狠狠抓住魂鴟后颈,甫一沉身,如千斤顽石当头压下。
魂鴟腾起一身黑烟,挥动六扇翅膀嘶叫着往上顶,却怎么也挣不脱鸿酉的钳制。
叶自闲起法画符,欲将魂鴟封回鹁鸽之身,岂料魂鴟侧向突变,主动撕裂了后颈皮毛当空翻身。
鸿酉措手不及,竟被回过身来的魂鴟抓破了腿!
鸿酉顿时炸了毛,长喙冲着魂鴟脖颈刺去,而魂鴟生着六翅,即便失了重心,要出手亦不在话下,六翅搅起气浪,先一步仰面竖起利爪冲着鸿酉肚子去了!
叶自闲飞速掐诀,利剑咒文灵锁齐上阵,却见一道金光闪过,魂鴟的脚踝缚上一道仙锁,二禽之间再闪出一道庞大的身躯!
一声震天虎啸过后,魂鴟已然置身金虎脚下,待那仙锁绷紧,道道咒文爬上身猛然一收,黑烟炸开,魂鴟再回鹁鸽形态,欲展翅飞起,脚踝金光便发出一道霹雳叫他动弹不得。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辰一清跨出阵来,拉着叶自闲打量。
无论叶自闲想不想得明白,眼下只能装傻:“这是什么?”
鸿酉金虎一左一右坐那儿看鹁鸽展翅、被霹、展翅、被霹几回合,这边一长喙戳去,那边一虎爪拍来,嘲讽值拉满,没几下,魂鴟彻底没了脾气。
被放到辰一清面前时,魂鴟是从金虎嘴里出来的。一身口水,羽毛乱糟糟的,但依旧梗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人。
“魂鴟啊!”辰一清抓着仙锁把它提溜在半空晃悠:“前溟王卫时行也养了一只,据说三界大战时殉主了。”一偏头看向叶自闲问:“你不知道吗?”
“哦。”叶自闲理着袖口反问:“你见过啊?”
“书册上见过,也听仙尊说过。”辰一清把魂鴟提到眼前,狠狠晃了一顿,见它还是那副死样子,又赏去一脑崩。闲聊般说:“据说上古时期这玩意儿挺多,刚有溟界的时候,溟泠使还得靠它引魂。就是性子傲得很,没几个人能与它们建立关系。”
“后来呢?”叶自闲给鸿酉疗伤,鸿酉替他啄去黏在头发上的鹁鸽毛,一派祥和。
“后来怨气管控,这些家伙既不服人,又不吃旁人喂的怨气就饿死了呗。”辰一清竖起手指戳得鹁鸽转圈圈,嘿嘿一笑:“听见没有?不吃饿死你!”
叶自闲捋顺鸿酉头顶的翎毛叫他回去,鸿酉展翅裹起身子,倏地没影了。
“别养这丑东西...”叶自闲往辰一清身边走,又横出一只大虎头没脸没皮地往他身上蹭。他一边挠着金虎下巴,一边说:“哪儿找怨气喂它?”
“暂时养着。”辰一清调笑道:“你说会不会钓出个死而复生的卫时行啊?”
金虎被挠得舒服不想走,眯着眼睛顺势往地板滑去,死皮赖脸的,随主人。叶自闲只好蹲下去,手上没停,也像没听见他的话,只问:“这是大狗还是二狗啊?”
“大狗二狗这么好认你没发现?”
“什么?不都长一个样?”
“大狗左耳戴着两只环形耳珰啊。”
“啊...我没注意...”
辰一清咻地跳到他身旁蹲下,贴着肩膀笑说:“那你观察我挺仔细的,鼻梁上那么小的伤都让你看见了。也能理解,毕竟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我这张脸啊...”
说着一愣,伸手轻轻一点,二狗嗷一声不见了。
“又被你带偏了...”辰一清拉着他手,生怕人跑了似的,追问道:“你说靠这丑东西能不能钓出个卫时行?”
能搜集三魂七魄的话,复活一个人倒还说得过去,复活一个鬼,那确实不可能。
何况这只魂鴟如果是卫时行的,绝不会和鸿酉打起来。
想到这里,叶自闲摇摇头说:“不可能。一只鬼,魂飞魄散,拿什么复活?”
辰一清嘿嘿一笑,又问:“那钓他主子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