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何问酒

50、第五十章 目击

　　叶自闲单手揪着一只歪脖子鬼，白光闪过，掌中只留一团绿油油的荧光。乾坤袋一罩，气呼呼地说：“我管你写什么报告！总之不能把我写进去！”
　　辰一清憋着一肚子气，踩断溟鬼一片胸骨，耐着性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符咒拍入溟鬼脑袋，黑气散尽，抓起荧光向叶自闲抛去。嘴上也没停下：“哦，仙尊这么好糊弄的？我一个仙脉灵丹都封着的上仙，不但能进魆市，还凭一己之力把这地方端了？这写出来，莫说仙尊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叶自闲扬起乾坤袋凌空一兜，便接住了抛来的鬼火。扎紧袋子往腰间一挂：“怎么写是你的事，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头也不回地往山洞里走。
　　“那也不能瞎编啊！”辰一清跟在后边：“见仙尊的时候我没细说，回头说起修复封印、元神出窍，老爷子问‘谁给你护阵呐？’我怎么说？再当场把我封上让我表演一个怎么办？”
　　辰一清拉他袖子：“入仙籍去上仙界你不肯，不肯就不肯吧，去福地你也不干！做散仙也不乐意！好，我让步。不入仙籍就不入仙籍，但你确实有功，要我把你排除在外，想也别想！”
　　“我不贪这功。”叶自闲甩了半天，甩出一头汗，自认不是这犟牛的对手，又说：“也不需要什么表彰奖赏。”
　　“那你...”辰一清话说一半，旋身一个犀利的飞踢，半空蹿来的半吊子溟鬼弹出去撞断了两人一抱的钟乳石柱。
　　“啧！这地方怎么回事！哪那么多鬼！”
　　抱怨归抱怨，也多亏这些小鬼溟鬼给他做沙包，和叶自闲吵三天的怒气才得了出口。
　　辰一清捏着鬼火递给叶自闲，见他既不抬头，也不吭声地打开腰间乾坤袋，只好自己把鬼火放进去。
　　叶自闲深深叹气，又回到淡然语气：“荒郊野外，鬼多本为常事。前日北帕海、昨日皤黎山虽也有小鬼，好在封印皆无恙，混沌兽也无恙。如果你的推测没错，就只剩这鹿平雪山的封印会有问题。从进来到现在，我们越往深处走，小鬼溟鬼越多，形式可能会比想象的更复杂。要不要考虑先把獒奇营调过来？”
　　“不用，仙尊说了...”
　　等等！辰一清想，又来了！又差点被他带偏！
　　前日出门前为这事争了两句，回来叶自闲闷头进了幽墟，把咒文一改，辰一清回不去只能睡自己的架子床。
　　昨日一路吵出门又吵回去，进了院子见吴元还等着，叶自闲忽然好言好语叫他先谈公事，其他的回屋再说，还信誓旦旦就在屋里等他。
　　这一回屋可不得了，人没去幽墟，倒把他的罗汉榻变成了幽墟，一圈结界围得严严实实，声音传不进去，手也伸不过去，人在里头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辰一清不再中计，胸口像塞进一只鼓气的□□，抢上一步，把人堵在墙角说：“能好好聊聊吗？聊完再走。”
　　叶自闲没挣扎的意思，紧皱眉头别开眼：“你怎么总在办正事的时候...”
　　“你就是我的正事！”
　　“回去...”
　　“就现在。”
　　叶自闲像是没了招数，又像是给逼急了，烦躁地回头看着他：“我说过很多遍，不想入仙籍，也不想出现在你们上仙界任何记录中。我怕死，我怕被炼，行了吧。”
　　“我看谁敢动你！”辰一清冷冷地看他：“过去的所有我都可以不问。我也说了，不想入仙籍就不入，报告怎么写可以商议。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总该告诉我是不是？”
　　“为什么一定要有打算呢？我就留在漠县过悠闲日子不行吗？”
　　辰一清胸口的□□炸了，力道直冲喉头大吼道：“不行！”
　　低沉又凶狠的嗓音震起洞中阴暗处藏匿的蝙蝠，它们扑腾翅膀尖叫着逃窜，灵光散发的弧光之外已是一片混乱。
　　“一旦回了上仙界，或许凡间几年也见不了一面，我不能接受。”
　　“等等！”叶自闲余光瞥见一道灰影蹭着石壁正缓慢移动，掐诀弹出个光球，照亮一片空间。
　　“我等不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更不能接受你留在漠县...总之就是不能！”辰一清自顾自地说。
　　“别跑！”
　　小鬼听得一声爆喝，竟化出三个分身四散逃开。它如何知晓这点伎俩难以蒙混过关，叶自闲的灵光紧盯本尊穷追不舍。
　　“啊！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小鬼在后颈被锁死时嚎叫起来，聒噪地说，上仙我见过你的、我知道你厉害、你就放过我吧云云。
　　叶自闲不为所动，横臂拉起仙灵蓄势待发，谁知那小鬼说：“我在巴格里见过你的，还有个年纪轻轻的小仙，是您坐下弟子吧？您师徒二人简直...”
　　“谁？”叶自闲眉头锁紧：“什么小仙？”
　　“不久前巴格里酒肆，有一群伪装沙匪的溟鬼要杀一个小年轻，想必他是得您真传，真人不露相，看着普普通通畏畏缩缩，可出手速度快到我都没看清！眨眼间就将溟鬼击退！之后又来了一只修为很高的溟鬼前辈...啊呸，溟鬼，不是前辈，我不认识他。”
　　小鬼举着双手，浑身直哆嗦：“那混蛋溟鬼看上了小仙包袱里的法宝，正欲下手，您仙气勃发从天而降，犹如天兵神将，叫人顶礼膜...”
　　“哪里有个小仙？”两道仙灵入地三分，杀气腾腾，距小鬼要害仅毫厘。
　　“那小年轻不不就是您的弟子吗？我我我见他晕过去了，本想借机吸取阳元，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那弟子仙法卓绝，昏厥之际亦能出手于无形，将我三十年修为毁...”
　　轰——！
　　天摇地动，石壁忽地爆裂，小鬼见机放出分身偷梁换柱拔腿就跑。叶自闲没来得及出手，一道金光破风杀到，直刺小鬼后心。只听噗呲一声，小鬼化作一团幽绿鬼火，再也无法开口。
　　紧接着，劈头盖脸砸来的不是碎石，而是一通愤愤地控诉：“你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
　　“......”
　　碎石噼里啪啦地砸向金灿灿的护盾，辰一清的语速也随着敲击声响越来越快：“世上有你这么处对象的吗？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我怎么你了你就跑！跑什么？属泥鳅的吗？怎么就抓不住呢？跑呗，逃避呗！什么问题也别解决了，啊？咱俩以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无所谓是吧？”
　　叶自闲脑子还留在小鬼的话里，视线却透过弥散的烟尘，穿过护盾金光，捕捉到破洞后方依稀晃动的人影。
　　当即飞身扑上，泄愤似的，啪叽一掌，狠狠蒙住喋喋不休的嘴，压着嗓子说：“闭嘴吧！保持护盾，集中精力！”
　　话音未落，洞口飞快闪出个人来。
　　辰一清指诀一变，护盾已成长剑劈开满目浮尘横扫过去。
　　却见那有些许圆乎的身形极其敏捷地避开了，清脆的少年嗓音呛咳着喊起来：“大将军！是你吗？”
　　叶自闲指尖飞出一团灵光，扫尽洞中混沌，见那来人果然是穆彤！
　　“太好了！真是你们！”穆彤哒哒哒跑过来，抬臂一抹，风尘扑扑的脸上最先露出来的是圆碌碌的眼睛，然后是颧间跳跃的小斑。
　　“你怎么在这里？”辰一清望着那日渐圆乎的身形颇为震惊：这才几日就吃成这样了？
　　他急道：“小宁不见了！”
　　辰一清收了法力问：“走丢了你不去找跑这儿来干什...”
　　叶自闲心中起疑，抢声打探：“是不是鬼爪？”
　　穆彤一顿，点头如捣蒜：“就是他！今日用完午膳咱们还收拾着，谁知一转身，小宁大叫救命。回头一看，半个身子入了地！”穆彤对着空气打了一拳：“昱明仙君出手也没能拉住，反被鬼爪偷袭险些丢了手臂。叶捕快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只小鬼说在巴格里见过我。”
　　“嗯？”此言一出，辰一清和穆彤皆是一头雾水。
　　宁从风遇险那日，叶自闲虽正追踪假扮沙匪的溟鬼，可赶到巴格里酒肆时，沙匪溟鬼已经撤退，只遇上石头封印反击另一溟鬼。
　　至于宁从风怎么晕过去的，也是后来根据他口述才知晓。
　　“那小鬼说是宁从风击退了沙匪溟鬼，还说他昏厥也能出招，似乎还毁了他三十年修为...”
　　“然后呢？”辰一清急问。
　　“然后他就被你杀了...”叶自闲瞪他一眼，又道：“这听起来离谱，可时间地点人物甚至细节都对得上，尤其是他说独行的溟鬼是冲着包袱里的法宝去的。这与我亲眼目睹的完全一致。”
　　辰一清内心没有丝毫反省：“怎么？一个小鬼说两句你就信？我苦口婆心三日怎么一点反应也不给？宁从风那小子没有半点功力，就算小鬼目睹一切，三十年修为又懂什么？那完全有可能是石头封印的反击。”
　　说完了又走神，觉得叶自闲瞪人怪好看的。
　　“不，小鬼可以分辨。”叶自闲不再理他，转向穆彤说：“他能清楚地说出独行溟鬼的目的是法宝，也就是石头。而他自己是想吸食阳元，靠近宁从风才被毁去修为。穆彤你们常在一块儿，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穆彤挠着后脑迷惑道：“没有啊！我和昱明仙君也纳闷，他们抓小宁干什么？不会武没仙根，平地走路会摔跤，方向感也不好，鬼爪要他干嘛？难道没试探出石头已经不在小宁身上了吗？啊！”
　　叶自闲眉头紧蹙：“想到什么了？”
　　只见穆彤脸色逐渐铁青，猛然间打了个冷颤：“啊...阿嚏——！”揉着鼻子说：“鬼爪不会也想给自己画像吧？”
　　“......”
　　“......”
　　鹿平雪山高耸入云，终年冰封，以凡人之躯身处其中难免萧寒入骨。
　　穆彤这句话，着实叫有仙灵护体，不惧寒暑的辰一清和叶自闲一时犹如矗立雪山之巅，浑身浸过凉水又吹冷风，实在冻人。
　　“彤儿啊...”辰一清额角跳动，语重心长地说：“照凡间规矩，回去得给你炖点猪脑补补。亏你还生在上仙界，”说着眼角一瞥：“都是灵，怎会有如此差距...”
　　叶自闲不接他话，心下了然穆彤面色铁青那是给冻的。
　　只些许犹豫，便上前替他解了仙脉。
　　仙灵涌动片刻，两团红润挂上颧间，穆彤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又惊又喜：“叶捕快你怎么...”
　　“诶！”辰一清瞪眼指他，他便自觉蒙上了嘴。
　　“一定有哪里不对...”叶自闲若有所思：“我亲眼所见那独行溟鬼是在打开包袱，接触石头的时候被反击。若是直接拿走包袱，并不会受到攻击。就连那小鬼都知道趁宁从风晕过去吸食阳元，如果沙匪溟鬼的目标是石头，难道不该趁此机会想办法带走目标吗？”
　　他轻咬食指指节，喃喃道：“如果目标不是石头...而沙匪溟鬼和鬼爪是一伙的...那么鬼爪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宁从风！”
　　“客栈伏击那次，”辰一清两臂抱胸沉声道：“鬼爪捅了你，后来发现你没死。所以他认为在我和穆彤都被封印的情况下，你是他下手的最大阻力，非除掉你不可。江断云的出现导致他又多了个强劲对手，所以他迟迟没有得逞。”
　　穆彤亦是一拍脑袋惊道：“之所以选择今天，是因为壁画今日完工，契约完成我们解了封印他就再没有下手的机会...”
　　“小心！”
　　辰一清一声惊呼，展臂一手一个，拉着叶自闲和穆彤后领疾步后撤。
　　眨眼间，方才二人立足之地急速溶解，强烈的怨气喷薄而出，幻化数把利刃径直追来。
　　穆彤灵巧翻身，掌心奔出数粒火星结成巨网，乌黑锋刃触之即刻化为灰烬！
　　眼见黑灰乍起，竟在半空汇集成一堵近三丈高的漆黑水墙，照着火网倾泻。
　　穆彤指诀骤变，跳跃的火苗变了形状，爆裂的火星眨眼幻化碎石泥土，无比坚固的土墙拔地而起！
　　然而他们在墙后听见的却不是浪潮拍击的巨响。
　　一声糟糕还未出口，条条藤蔓越过顶端，正以极快的速度摧毁、吞噬土墙。
　　穆彤两眼瞪直，再变指诀，快速深吸气导致他前胸急速鼓起，四周空气在瞬间骤然升温。
　　不过并没有等到他以火制藤，头顶忽地越过一团热浪，几乎燎着了他的头发。
　　热浪逼近藤蔓，金红的火苗爆开，翻腾着现出凶猛的虎首！
　　那烈焰之虎张着血盆大口，毫不费力地将满墙藤蔓尽数吞没。
　　高温在整个空间膨胀，头顶的冰锥、石壁的冰层，冻结近千年的晶莹瞬间腾起茫茫白气，巨大的冲击力将叶自闲仓促撑开的防护法阵撞得不住晃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穆彤感到面上汗毛几乎被点燃，愣怔之时，后领一紧，再一回头，是辰一清。
　　“大...大将军...”穆彤诧异万分：“那是...燔莲赤焰？”
　　“没错。”辰一清将他提溜起来：“练了几十年不成，一觉醒来倒会了，你说奇不奇怪？”
　　来不及回应，二人顿时脚下一空。这回不是鬼爪，是叶自闲抢在鬼爪从地面伸出之前将二人挪到了半空。
　　鬼爪的能耐当然不止于此。他不现身，不斗法，靠着凌空横出的突袭，神出鬼没，打得三人措手不及。
　　“不对劲！”叶自闲一剑斩向险些抓住他脚踝的鬼爪，可对方似是意不在此，见他动刀便消失，见他收招，又不知从哪个刁钻的位置冒出来。
　　“穆彤！昱明仙君呢？”叶自闲闪身避开再度发问。
　　“这地方跟个迷宫似的，我们进来就走散了！神识里叫他好久都没反应！”穆彤避开突刺颈间的利爪，惊道：“糟了！鬼爪要对付昱明仙君怎有空与我们缠斗？难不成昱明仙君已经...”
　　叶自闲被逼退到一处三洞岔口，沉声道：“不一定。”
　　辰一清飞腿再次踹空，一咬牙，拉着穆彤退到叶自闲身旁：“鬼爪可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他们撤出的洞口空气突然震荡起来。
　　极度寒冷，近乎冻住的空气开始流动，他们眼前如树起平静的湖面，一圈波纹荡开了，接着，波纹撞上另一圈涟漪，一圈又一圈，并不存在的湖面热闹起来。
　　十七八个‘人’在一圈圈涟漪中心接连探出半身。
　　其中一个说：“确实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