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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冷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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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冷静
“轮回阵算不上何等高明之法。”江断云点石成案,剑指落台如提笔展墨:“难以辨认乃因其非今时简化之法阵,更因其非孤阵,而是一个巧妙的融合阵。”
案台道道灵光划过,六角法阵如篆刻其上。
“此画法虽古老,但若以此推测魆市法阵年限也怕不准。”江断云手指不停,辰一清嗯声应道:“不排除魆市之主混淆视听。”
“不错。”江断云继续道:“此为法阵第一层,其上接连两层是改良过的摄魂阵,分别对应凡人、妖族,再上一层,则对应鬼,摄其怨气。最上一层,则是专为...”他指尖未停,言语稍顿才道:“专为防止仙人入内而设下的符障。”
江断云凭空画出道符文,手一挥,符文分做六个圆符拖着长尾,如金色长钉,一头扎进层层叠叠的法阵中。
长钉锁紧,五层法阵轰然重叠,形成一个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大阵,旋转着飞上半空。
“依昱明仙君所言,此阵为摄魂及防护之用,加入轮回阵使得整个魆市根本不惧任何破坏,甚至连里面的人...”叶自闲拢着手,神色冷峻:“或者说,里面根本没有人...”
江断云看着他,重重地点头:“根据你们的经历,闭市静默正是摄魂阵在起作用,那些人当然无法离开,他们被困在魆市的第一天...就已经是尸体了...”
孔茟的脸像几道闪电,无声地划过叶自闲脑海。
他掐着眉心,极力集中思绪:“不对劲,摄取的魂魄怨气去向何处?法阵驱力从哪来?轮回阵的作用范围有多大...”
江断云沉默着,紧盯收缩到巴掌大小,浮于掌心的法阵良久。
叶自闲现出些许烦躁,眉头紧蹙,雪白的齿尖轻咬食指关节又忽然顿住:“孔茟的血毁掉了魆市的实形,那才是第一层法阵。这个融合阵摄取的一切能量通过某种方式传导至另一个我们并没有见到的法阵,经过魆市之主处理后驱动着一切。这才是轮回阵真正的作用。”
辰一清想了一阵,看向江断云。
见他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结合大量来历不明的尸体,我猜某个地方还有用于传输及转化的法阵,显然不止一个...”
“城中塔。”辰一清道:“这个地方很可疑。融合阵被毁,如果轮回阵也不止这一个,魆市能不能和那些尸体一样再生?”
叶自闲和他想到一起,肯定道:“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防止破坏,轮回阵不会只有一个!”他揉着太阳穴,避开江断云的视线,向辰一清撩去一眼。
辰一清了然之余心花怒放,压着嘴角又问:“昱明仙君,法阵你在行,魆市会再生吧?”
“靠!”江断云捏碎掌中法阵,嗤笑道:“你俩眉来眼去的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得很。再不再生不知道不清楚看不出来更找不着!”
说完看他俩一个抿嘴扬眉眼观鼻,一个满脸冷笑顽劣至极,顿时太阳穴又开始跳着疼:“辰一清,大将军,祖宗!我求你安生十几天行不行?就十几天,宁从风画完,契约完成,你顺利解了封印,要翻天也没人管得了你!”
“你呢。”江断云单手握拳敲击叶自闲面前的案台:“想想防风林,顺利拿到剩下的银子比什么都重要!”
见二人不为所动,两手一摊,眉头便拧成了八股麻绳:“别闹了!我停职呢!你俩进魆市,我跟着赌命,这真的...”
他从辰一清冷峻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俨然一个糟心的孤寡老父亲,满腔苦水把人都腌透了。
顾不上自己何时成了这副鬼样子,见辰一清梗着脖子端坐如山,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我之前说的话你听不进去,但我必须提醒你,有些事不是你不在乎就万事大吉了,一旦出事,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辰一清依旧坐着不动也不接话,更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是那张脸冷若冰霜竟看不出一丝怒气。
叶自闲听出江断云话里有话,琢磨须臾开了口:“我去看看蛇妖和幼崽,你们聊着。”
辰一清将两肘搭在膝头,微微前倾时光线发生些许变化,使得他整个面部线条尽数紧绷起来。
“我不太清楚你说的后果是什么。是我折在魆市仙尊会找你麻烦?还是说彻底铲除魆市会产生比它存在还要可怕的现象?”
“这些都不是我在乎的。”他抬手指向角落里抱着灵棺神色呆滞的蛇妖,蛇尾边是熟睡的各种兽妖幼崽。
“他们的遭遇,也与我无关。”
江断云对他这种态度简直忍无可忍:“你在胡说八...”
“可叶自闲听到魆市可以再生,恨不得马上冲进去。”
江断云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手指,从未离开过叶自闲。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鬼爪要杀他,他非但不想将对方打个魂飞魄散,反倒坚持要化解执念。在魆市见到那只蛇妖也是,明明很担心,明明在盘算怎么救人,偏要反过来对我说教。简直口是心非。”
辰一清指尖划出弧线,停在江断云面前冷笑道:“别告诉我妙风殿进不了魆市就真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江断云已经感受到这比震怒更加逼人的压迫感,不是泰山压顶,没有排山倒海,而是冰冷却无形的气势将人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叫人没有半点呼吸的余地。
江断云颌角连着太阳穴牵扯眼尾活像紧绷的弓弦,沉声道:“这你真冤枉我了。”
“行。”辰一清收回手坐直:“妙风殿做过什么、没做什么我管不着。但叶自闲想进去,这件事我就必须管,并且必须在契约完成前管。谁能保证仙脉灵丹封印解了我还能不能进去?”
他眼底的寒光散不尽,就连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冰碴:“但如果你依旧把在妙风殿明哲保身,事事分寸为上的那一套带到我这里来。劝你趁早另作打算为好。”
江断云闭上眼,鼻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感到那汗极其冰冷。
“我没有骗你。”他说话时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但根源并非来自辰一清的威胁。
江断云稳住呼吸说道:“我到妙风殿第一桩差事,便是跟随妙风圣仙追查魆市。开市进不去,闭市又从未抓住过它的轨迹。经过长时间观察,我们判断符障的作用是避免牵涉仙界,由此推断,魆市背后的操纵者畏惧仙界势力,加之我们多次尝试无果,只能将结论上报仙尊。得到的批复乃是保持监测,若其有异动再做打算。这么多年,魆市从未出现大的异动,渐渐地就放下了。”
他深叹道:“今日我也没有隐瞒,即便拆出融合阵,线索还是太少,我仍然没办法推断其出没地点、再生时间。我只能断定,它一定会再生。”
“知道了。”辰一清倏地起身:“整理破阵之策,其他的我和叶自闲想办法。”
他转身走上两步又定身回首道:“叶自闲不是外人,有些话不必再说。”
江断云看向不远处的叶自闲,越发不安起来。
虽然辰一清说他的灵丹封印是仙尊解开的,可如果事情严重到需要解开封印,那么仙尊今日不可能毫无反应...
然而辰一清远去的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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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从风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不太敢和江断云说话。
一来江大哥似乎很忙,整日埋头钻研一些奇怪的图形;二来去江州念云画院的事,江大哥实在强硬,他不知该如何拒绝。
他悄悄和穆彤说这事,穆彤双手双脚赞成江大哥,并信誓旦旦叶捕快绝对也是这意思。
宁从风涨红了脸说,可我还是想留在漠县。
穆彤拍拍他脑袋嘿嘿笑,你属牛的吧?还挺犟。
我属羊的。宁从风说,赌上全副身家出关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个决定,然后就遇上了你们。自己拿主意的感觉很好,所以我还是想留在漠县。
穆彤鼓着腮帮子说,那你就等着江大哥和叶捕快把你五花大绑送进念云画院吧。
宁从风想了想说,那我要跑回来,你帮不帮我?
嘿!穆彤瞪着眼睛看他,笑说,脸蛋儿吃圆了,胆儿也肥了是不是?四处张望,见江断云并不在附近,又凑到他身旁说,那铁定要帮的,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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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县天气前所未有的闷热,灰蒙蒙的云层像脏兮兮的棉絮,严丝合缝地盖在头顶,焦黄的沙地像个巨大的咄笼,热气无孔不入,蒸腾着一切。
江断云说魆市一定会再生,可石靖森切切实实被挖心掏肺,叶自闲也拿不准这种情况轮回阵还能不能起作用。他心神不定的在院里布了个招魂阵,这阵只对石靖森起效,他打算先等四日。
律阳吴元上天入地四处寻找塔桑泊遗民的消息,即便知晓尼珀这个名字,却根本查不到半点,全如大海捞针,毫无进展。
辰一清拿出江断云根据融合阵提出的破阵十八策,因要用到孔茟的血,被叶自闲否掉十策,而剩余的八策勉强可以不用,但成功率一个比一个低。
这场雨憋了三日没落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可怕的天气陷入一种手足无措的静止。
夜里还是没有一丝风,为了不错过招魂阵任何细微的动静,叶自闲将罗汉榻搬到院子里整夜目不转睛。
而年少时就耐不住热的辰一清却很开心,他在这个焦灼的季节得到了降温法宝。
叶自闲轻薄里衣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是被辰一清胸膛的汗浸湿的。始作俑者早已熟睡却不肯放开他,哪怕动一动,也被拦腰拽回去,根本是张顽固的狗皮膏药。
他想起个法,又拿不准石靖森再生后魂魄是否稳定,如果太过虚弱,即使摸着招魂阵来了,感应到仙法也不一定敢进来。
他从没过过这么热的春天,而另一种隐秘的危险也总在晨曦微露时悄然降临。
第一天,辰一清毛茸茸的脑袋在他后颈蹭了蹭,迷迷糊糊地说你到底是石磬还是玉磬?怎么这么凉快?然后亲吻他微凉的耳尖、脸颊,蹭着他的耳廓得寸进尺。叶自闲说过三遍不行只换回车轱辘般的蹭蹭怎么了,最后只能起法把人埋进装满碎冰的浴池冷静冷静。
第二天,辰一清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锁住他两手,把人吻得满面通红,急切又含糊地说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叶自闲说你下去。辰一清说好嘞,滑下去解他衣带。叶自闲又说不行我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辰一清说多拙劣的借口啊,明明青春年少,害羞不是美德,是会憋坏的。志在必得之时,灵禽刷地飞过头顶,半空划出一道裂缝,浸骨的凉水哗啦啦当头浇下。叶自闲捋开他满面湿发,噗嗤笑出声来,打破冒着青烟的沉默问他,你冷静了吗?
第三天,辰一清睁眼,叶自闲在晨光熹微时笑着看他,画面美得像梦。他凑上前啄了一口,又开始发热。只听叶自闲轻轻说,什么时候冷静什么时候回来,刷的一下,人就躺在地上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正对上目瞪口呆的江断云。
挪走了人,叶自闲长长舒气,盯着身旁留有余温的空荡荡,缓缓收起笑容,手握成拳,狠狠锤下,转眼把自己整个泡进刚备好冰水的浴池里。
辰一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塌缘盯着招魂阵摇蒲扇。
云层又厚又重,压得人直不起脖子,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火星。
辰一清与他并排坐着,热汗顺着肌肉刚硬的线条流淌。昱明仙君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他说,上面记载着上古时期的法阵。
哦?叶自闲觉得身旁坐着一团火,手里的蒲扇摇得唰唰响,说,这么古老的书,我也没见过。
就知道你感兴趣,过两日我取来给你。辰一清说着话偏头看他,缓缓靠近,与他臂膀相贴。
叶自闲摇着蒲扇没说话,他便把肩头错到后边,脑袋埋进微凉却泛着天宝香的颈窝,说,别把我丢来丢去的,我只是不知自己怎么了,着魔般难以自控的想要亲近你。他说到这里胸口漫上一阵悲哀,闷闷地问,难道你不是吗?
蒲扇不动了。
他没有注意到,只是从沮丧里回过神来说,以后不这样了,我会等到你说行的那天。
叶自闲想说不会有那一天,但话没出口已经碎在心头,扎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重新摇起蒲扇含糊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一道白光终于撕开稠密的云层,震耳的雷声响起时,灰暗的天地被同样灰暗的雨线串成一片混沌。
招魂阵一圈圈亮起,阵中现出一团人形黑影,它笑着露出一道月牙形的森白。
“闲爷,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