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何问酒

34、第三十四章 懂吗

　　第三十四章懂吗
　　严格说来那只是唇瓣相贴，没有进一步的试探。
　　叶自闲推开他，短暂的呼吸骤停后，开始剧烈倒气。
　　他看见辰一清双手保持着捧脸的姿势，即使背光，那双眼睛还是闪出澄澈的光点。
　　叶自闲狠狠砸了他一拳：“你有病是不是！”
　　辰一清被砸偏了头，捂着脸笑起来：“太好了！这个是真的！”
　　他握着叶自闲双肩，翻来覆去地检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叶自闲烦躁地推他，挡他，可幻境残留的痛苦令他没有半点力气，手上强行使力，足下一虚几乎瘫倒，又被辰一清捞起来搂住。
　　“放开！我他妈是男的！”
　　“我知道！”辰一清飞快地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汗，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刚刚我亲了好几个，不是脱我衣服就是扒我裤子。”
　　“会揍我的才是真的。你有没有受伤？”
　　“......”
　　这距离并不远，但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脸上的各种情绪，叶自闲都希望自己不懂。
　　他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亲了好几个？”
　　辰一清点头。
　　“脱衣服？扒裤子？”
　　辰一清还是点头。
　　然后他意识到什么，变了脸色放开手，两掌贴裤子搓着，双眼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瞟，总算于脚边猝然定住，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糟了！”
　　孔茟倒在地上，身边趴着躺着几个幼崽，他们无一例外的浑身泛起白光，光晕中渐渐抽出细丝，摇摇晃晃缓缓升起。
　　“摄魂！”辰一清一把扛起孔茟，又仓促地将幼崽塞回竹篓，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掌竟然也开始泛出白光。
　　再一回头，更是慌了神。叶自闲身上已抽出无数细丝，高高的飘起来，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城中塔。
　　见叶自闲魂魄流失的速度远比自己更快，辰一清心口突突的，扛着两个大男人，身上还挂着一堆幼崽，跑起来竟也不觉得累。
　　他在奔跑中飞速思考，照孔茟所言，每次闭市后都会有一阵静默，而这静默其实是法阵在摄魂，身处魆市之人无一幸免。
　　但失了魂的人，又是如何继续在魆市活动？
　　叶自闲忽然在他肩上挣扎起来，辰一清手一松，他便跳下来跟着。
　　“太奇怪了！”叶自闲说：“我没见过这样的法阵。”
　　“我也没见过，甚至没听过。”辰一清见他面色苍白，脚下动作显然有些勉强：“你没事吧？”
　　“废话！再慢点就有事了！”
　　辰一清噎了一下：真想堵住他的嘴！
　　转过一栋三层小楼，他们终于见着城中塔。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起初威胁要捏爆辰一清脑袋的怪人也在其中。他们面目安详，甚至挂着满足的笑颜，浑身数道白光拧成一股，高高飘起。
　　此刻魆市上空已然变了颜色，形似魂魄之物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于塔顶形成一片巨大的漩涡，遮天蔽日，亮光闪闪，顺着塔身之中巨大的柱子向下延伸，注入底部旋转的法阵之中。
　　法阵旋转速度极快，他们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文字，更无法判断其来源。
　　气流诡异地流动、撞击，四处荡漾着模糊不明的窃窃私语，偶尔响起几声嚎叫，使这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快、快把孔茟叫起来！”叶自闲有些站不住，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说不清流失的到底是魂魄还是别的什么。
　　辰一清早把孔茟放在地上，伸手抢过叶自闲腰间的刀，直言道：“来不及了...抱歉，孔茟！”
　　一声清晰的刺啦，孔茟伤痕累累的手腕便多出一道新伤。
　　辰一清就着刀锋引出血，逐渐混乱的气流卷起串串血珠，飞旋着汇入上空漩涡。
　　气压开始增强，空气流动逐渐剧烈，叶自闲被刮得站不住脚，最终跌倒在地。眼看辰一清要过来，他大喊道：“孔茟流太多血了！给他止住！”
　　辰一清简直要疯了，叶自闲面色比刚才还要苍白，肉眼可见的虚弱，他怒吼：“你都要不行了！还管什么...”
　　“你给他止血！”叶自闲提高声调：“我死不了你忘了？老子还要找你算账！”
　　声音足够大，语气却弱得构不成威胁，但足以触发辰一清做贼的心虚。他小声嘟囔：“情急之下嘛，那不是最快识别真身的办法吗？再说，是你主动的...”
　　叶自闲索性薅了块石头丢过去：“那不是我！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
　　辰一清闭嘴不是因为被石头砸中了肩膀，而是他在这种心虚里找到一个奇妙的答案：如果做这种事能让叶自闲天天想着怎么算账，那他完全愿意亲到对方没时间去寻死。
　　他为这灵光乍现感到骄傲，心甘情愿地听话，乖乖撕了衣袍缠上孔茟手腕，在血迹浸出布条时，城中塔轰隆一响，平地震荡，气流却逐渐平稳下来。
　　法阵停止转动，头顶的漩涡断开与立柱的链接却没有散去，魆市归于平静，而孔茟与其他人依然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叶自闲在极短的时间集中精力夺回意识，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向法阵，其间还不忘指向辰一清咬牙切齿：“你别过来。”
　　辰一清不完全听他的，起身也往法阵跑，只是自觉地隔开点距离。
　　二人几乎同时到了法阵边缘，那法阵也几乎同一时间砰地炸裂开来！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躲，地板炸开，龟裂飞快爬上石柱，城中塔剧烈晃动，木料断裂声声炸耳。一股强大的气流将石柱与塔楼彻底摧毁，裹着万千碎石与木屑轰然冲上天空，那团巨大的漩涡在瞬间被冲散，难以计数的丝丝亮白四处乱窜！
　　“孩子！”
　　二人默契十足，闪身冒着石块的冲击抓住三个竹篓。
　　震动越来越强，周围的房屋开始剧烈摇晃，屋顶瓦片反常地腾空飞起，木梁断裂，砖瓦齐飞，蹿进乌云密布、电闪雷滚的天空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即化作齑粉。
　　震动一圈圈向外荡开，叶自闲背上竹篓回身，然而辰一清抢先一步，正要抓住孔茟时，他竟然坐起身来。
　　“孔茟！别愣着快跑...”辰一清喊出来才发觉不对劲。
　　孔茟一双金瞳满是杀气，眼尾透着血络的皮肤刷啦闪过片片蛇鳞。他腾空而起——不，他的双腿已然化作粗壮的蛇尾，鳞片闪着寒光，翻卷着支撑身体，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残缺的毒牙渗出金黄的毒液。而他身后，那些昏厥倒地的人仍旧躺着，任凭乱石木屑敲击，一动不动。
　　辰一清后心炸出一串颤栗直冲头顶。
　　“跑！”
　　随着叶自闲一声暴喝，二人蹿了出去。
　　“怎么回事！法阵毁了可我还是用不了法咒！”辰一清两边肩膀都挂着竹篓，脚下跑得飞快。
　　“我的仙灵也没有恢复！”叶自闲耳边除了呼呼风声，还有凌乱却极为迅速且沉重的脚步声。
　　大地崩裂，狂风乍起，一道道闪电如蓝色利刃，追着他俩的脚步接二连三劈下。
　　人群像密集的行军蚁，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他们没有意识，更像是某种狂暴的情绪在控制四肢，如野兽般狂奔、低吼，他们吼出的愤怒追逐着同样的目标——魆市的破坏者。
　　“这些到底是不是人？”辰一清脑子快转不过来了，理论上法阵破了就可以出去，可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目标这么明确？
　　照此看来难免有一场恶斗，虽然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像凡人，可如果是凡人，他便不能下死手！
　　“不知道！你尽量...别打死！”叶自闲说着话，后背骤然窜起一阵寒意，仅凭直觉足下变向，侧向闪开。
　　寒光霹雳下闪闪发亮的蛇尾似长矛破风突进，直直凿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蛇尾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地底破坏，地板追着叶自闲奔跑的方向接连崩裂。
　　叶自闲脚下一空，咬牙提气往侧旁滚身，辰一清见状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转身冲着紧追在后的孔茟撞去。
　　孔茟蛇尾还在地底，身板单薄根本招架不了辰一清的块头，这一撞犹如大型投石机投来一块巨石，将他直直撞飞出去，砸中了侧向涌出的人群。
　　辰一清脚下不停，转身拉着叶自闲再度跑起来。
　　“我跑得动，你别拉我手！”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辰一清不止不放，反将他拽得更紧：“叶自闲我告诉你，老子今天要是交代在这里，最后悔的就是刚才没往死里亲你！”
　　“......”
　　辰一清嚎完那一句，发泄似的抓起他的手重重亲了下去：“你懂不懂？”
　　这一下印在手背，叶自闲却觉得嘴上火烧火燎，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你疯了！”
　　“想知道我真疯还是假疯？”辰一清反手扇飞一个冲上来的人：“一起出去！回家告诉你！”
　　前方三巷口汇合处已然塞满了人，为首的竟是三个妖族！眼看不出十步便要撞上。
　　其中一只身形欣长，头顶竖起两条翎毛的湷翎女妖，身后一对极大的墨色翅膀张开，旋身蹿上天空对着二人俯冲过来。
　　与此同时，孔茟的蛇尾凌空横扫，辰一清咬着牙将叶自闲甩出去，刚一脱手，那只湷翎妖从天而降，擦着二人间的缝隙呼啸而过。蛇尾杀到，辰一清硬生生吃下一击，巨大的冲击力轰得五脏六腑移位生疼，最终整个人撞塌路边只剩一半的木屋。
　　叶自闲在半空换了个身位，将竹篓牢牢护在怀中，侧身着地，碎石擦破了他的衣袍，半臂伤口却在瞬间愈合。
　　阵仗始终太大，竹篓里的幼崽醒来，一声尖利的‘哇！’，犹如吹响号角，各种稚嫩的哭号乍然响起，此起彼伏！
　　辰一清在飞出去之前，肩上两个竹篓已然脱手，此刻落在孔茟身侧，那里面的幼崽大哭着接连向外爬。
　　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一波接一波压上木屋废墟，不过眨眼功夫那处已然成了一座人堆，哪还有辰一清人影。
　　幼崽的哭声成了更加清晰的目标，张牙舞爪的人潮蜂拥而至，叶自闲顾不上其他，单肩挂着竹篓便往孔茟脚下扑去，誓要抢出那两篓子幼崽。
　　蛇尾带出呼呼风声高高扬起，湷翎妖在高空转了个身再次尖啸着俯冲而下，就在叶自闲指尖触到竹篓的一瞬间，蛇尾如长鞭擦着他头顶抡过，那一对翅膀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大伞，将他和所有幼崽稳稳盖住！
　　“保护孩子！”
　　他听见孔茟在喊叫，也听见宛若银铃的女声：“快去救人！”
　　叶自闲钻出翅下，孔茟替他扫出一条转瞬即逝的通道，他如离弦之箭飞速突进，刚才趁乱捡起的直刀派上用场，混乱厮杀，寒光四扫，刀刀致命，随处飞溅的热液散发着腥气，他看不清那是不是血。
　　突然，那座人堆炸开、坍塌，辰一清高高跃起，叶自闲的视线陡然清晰，他看见那颗星一如既往的明亮。
　　叶自闲手里全是滚烫腻滑的腥热，可他将刀握得很紧，一步步杀到前方，与辰一清汇合。
　　“他们不是人！”二人后背相抵，辰一清急切地说：“是尸体！”
　　“什...”叶自闲忽的明白了那个奇怪的腥气，可没等他问出话，明显感受到背后的人一阵颤抖，随即呛咳起来。
　　他反手搭在辰一清肩头，借力暴起，一双长腿在半空划出犀利的圆弧，踹走一圈‘人’，正正落在辰一清面前。
　　只见他面色青紫，嘴唇发绀，不好，很不好。
　　“快躲开...”孔茟的喊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人扑上他面门，不过很快他又喊起来：“看头顶！快跑！”
　　叶自闲抬头一看，浓厚的云层几乎压上发顶，银白的电流如蛇群，密集的交缠出一个从未见过的法阵——它在酝酿巨大的雷暴！
　　四个妖族围成一圈死死护着幼崽，不断涌来的尸体被他们打倒在侧越堆越高。
　　辰一清中毒了，是撞向孔茟时被咬的。
　　打斗使得血液沸腾，蛇毒迅速渗入经脉血络，他呼吸沉重，但身体的起伏逐渐弱了下去，在一片喧嚣嘶吼中，倒向眼前模糊的叶自闲。
　　叶自闲麻木地接住颓然的躯体，借力再次腾空，踹散扑上来的尸群；麻木地挥刀，寒锋过处，尸群倒地，却砍不完后继的癫狂。
　　他的眼前流过猩红，是额上的创口。
　　他将辰一清按进怀里，挡住铺天盖地的踢打抓挠，在密集的疼痛里，伤口很快愈合又再破开，他死不了。
　　跑？
　　往哪里跑？
　　幻象几乎抽走了叶自闲所有的力气，哪怕到了现在，他的神经、肌肉依旧身处炼狱，烟熏火燎。
　　他早已力竭。
　　他想：真对不起这骄矜的大将军，也不知死在魆市，还能不能回上仙界重塑。
　　死。
　　他又想：如果真能被法阵的雷劈死，那也无所谓重不重塑了...
　　头顶闷雷隆隆，像隔着深海传来。
　　幼崽的哭闹化成一道道彩虹卷曲扭动，尸群的低吼是黑色的方块四处滚动，它们碰撞发出利爪划拉石块般刺耳的啸叫，像钝刀一样，切割着脑后最粗的神经。
　　叶自闲是世界的意外，而他的世界里也有很多意外，比如怀里那颗未经许可擅自闯入的启明星。
　　现在这颗星就要熄灭。
　　噗！
　　他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穿肩头，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在彩虹与黑色方块的缠绕撞击中眩晕。
　　从天而降的星星，哇哇大哭的孩子，行尸走肉的孔茟，铜绿裹身的石头。
　　对，一切都源自那颗石头...
　　他信心满满，可还是搞砸了。
　　他贴在辰一清耳边说：“一切事出有因，我真的很抱歉。”
　　“快救人！他们能带孩子离开！”
　　孔茟的声音炸开尸群紧密的缝隙。
　　无数道闪电汇聚成一根巨大的雷柱猛然砸向乌泱泱的人群，暴鸣贯耳，地动山摇，电流如藤蔓在半空织出闪亮的网，照亮残缺不全的魆市。
　　孔茟蛇尾圈住所有幼崽，湷翎妖的翅膀罩在外边，尸群定住了，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望着上空。
　　叶自闲躺在静止矗立的尸群中，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失神，眼底撒满灰烬，单单映着孤身顶起雷柱的一粒金光。
　　他艰难地挤出个笑，双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这一身腱子肉真优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