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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记忆 ...

  •   第十七章记忆
      七百多年前的塔桑泊,尚属大漠中少有的绿洲,子民不过两万,勉强称其为国。
      “我还真头一回听说。”辰一清踢着沙子,跟在叶自闲后面。
      “你不害臊吗?”叶自闲也蒙着脸,忍无可忍地怼他:“怎么做上仙的?连我都知道塔桑泊被妖王所灭,你一个上仙界大将军居然不知道。”
      “你到底多少岁?”辰一清嘴里问着,停了脚步,伸手扒拉砂砾中半露出的石块:“嘴里就没句实话。问我师父的事,你说没化形;塔桑泊的事,发生在三界大战前夕,你又知道了。”
      “我就不能听说吗?你这人真是...”
      “嘘...”
      凉风刮过,二人神色一凛,从那风中嗅到微弱鬼气。
      “那边...”他压着嗓子,迈步向废墟东北角逼近。
      行至近处一看,砂砾正快速向缺口坍缩,不出片刻,缺口扩大,其间漆黑一片,阴风阵阵蹿流涌动。
      辰一清趴在地上往缺口内探头探脑:“移星通幽会吗?”
      叶自闲紧着臂缚,冷笑道:“瞧不起谁呢?”
      “可以啊,靠你了。”这一起身,背对斜阳,叶自闲又被罩在壮硕的身影里。
      辰一清线条硬朗的眼角闪过一阵愉悦的神色,朝着缺口偏偏头笑道:“看看去?你怕高吗?”
      叶自闲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他猜测许是那日在防风林,这骄矜的大将军被气到差点入魔,虽然出手及时保住仙脉灵丹,但脑子八成是给气息冲成了豆腐花,这两日没事就找不痛快,搞得他要靠默念‘五百两尾款’过日子。
      两手叉腰一抬眼,看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又默念数遍‘五百两’,终是狠狠咬了咬后槽牙,说:“想来世界上最不畏高的,就是大将军了。”
      “诶。”辰一清笑起来,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掌摊在他面前:“来,大将军保护你。”
      叶自闲闭上眼,以免白眼翻得太用力,上去了下不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刚想开口,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腰间一紧,脚下一空,心脏腾上头顶,巨大的失重感裹着人直往下坠。
      一睁眼,身后的阳光早被吸进无底深渊。
      他只觉两眼发胀,丹田挤压,浑身血气直冲天灵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大骂起来:“辰一清你这个疯子!这鬼地方深不见底,你就这么往下跳,还扛着我做什么!”
      呼呼风声盖不住那家伙嚣张气焰:“保护你啊。”
      叶自闲太阳穴嗡嗡直响,腰腹使力在半空直起身来,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辰一清脑袋上:“脑子真坏了?你现在凡人之躯,没仙灵!”
      “......”
      “这么高摔下去是想回上仙界重塑吗!”
      叶自闲嘴里叽里咕噜乱骂一通,手上掐诀起法,一道白光自指尖迸发向下飞出数丈,尖啸着炸开,无数光粒眨眼间四散又汇集,一只巨大的,通体银白,头顶三根极长翎毛,形似元鹤又似青鸾的灵禽赫然出现,拖着长长的灵光尾迹,稳稳接住二人。
      随着灵禽盘旋下降,灵光铺洒,周遭环境映入眼帘,此处乃一柱形石堡之内。
      二人先后落地,灵禽展翅,撩起灵光沿地下空间巡回一圈,终了于半空再次散做无数亮白光点,将浓墨般的黑暗洗净。
      “我带着符咒,自有法阵会接住咱俩。不过...”辰一清两指夹着符纸晃了晃,露在外边的眼里满是狡黠:“叶捕快的关心,令我格外感动。”
      叶自闲掠去一眼,淡淡道:“别自作多情,你摔坏了我找谁要三百两去?”
      环顾四周,此处并不宽敞,除去焦黄砂砾堆积,便是些碎石散落。从某些已风化,却保留经过打磨原型的石块可以看出,石堡在被摧毁前,为凡人居所。
      辰一清笑笑,只说:“找找吧,若有凡人常用之物,或可用移星通幽见着些什么。”
      早些时候辰一清收到律阳消息,自上仙界堆积如山的档记中,总算翻到高修为溟鬼的记录。幸运的是鬼爪列在其中,不幸的是仅一笔带过。
      ——贠历四年,曳图阖泊一带盘踞数十冤魂,皆成溟鬼,为首者只见利爪不见其身,来历不明,不食阳元,不害性命。溟泠使历四次交涉,众溟鬼不诉冤情,不倾怨念。贠历五年,溟泠使同鬼将至此,尽数带走溟鬼,未遭抵抗。
      “不行,到了地下,鬼气全没了。刚才或许只是某个时间残留的气息...”叶自闲脚下拨开碎石,嘴上接着问:“你怎么就断定那记录中一定是鬼爪?”
      辰一清蹲在另一侧,手上动作飞快,将碎石扒得噼里啪啦:“他的溟咒太特殊。”
      “怎么说?”
      “不妨告诉你,他的溟咒不止我没见过,江断云也没见过。像鬼爪这种溟咒特殊,难以对付的溟鬼,怎么可能逃得过上仙界的眼睛?”
      叶自闲丢掉手里刚拿起就化作砂砾的石块冷哼一声:“那怎么会仅仅一笔带过呢?”
      “因为贠历四年距今六百八十年,那个时候很特殊...”
      是了,叶自闲想起三界大战距今七百年,战后妖王沉睡,溟王身殒,连仙尊也闭关养伤...三界陷入一片混乱。
      辰一清换个沙堆继续扒拉:“仙尊受伤闭关五十年,各项事宜虽已提前做了安排,可还是乱了很长时间。不止仙界,溟界群龙无首,也乱了好一阵。这才让鬼爪一行有提升修为之机。”
      “可他们也没干什么...”叶自闲一无所获,抬头见墙面裂痕颇多,无意识地伸手摩挲起来:“档记说其来历不明,不食阳元、不害性命、不诉冤情、不倾怨念,只在此处盘桓...为何如此...”
      辰一清起身拍拍手,沉声道:“我怀疑,鬼爪就是塔桑泊冤死之人,否则没有在此处停留的意义。”
      等了一阵没人应声,辰一清转身,见叶自闲摸着墙面缝隙极其认真。
      “怎么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溟鬼执念极强,可单在此处徘徊有何意义?”
      “目前并不清楚,但更令我在意的是...”辰一清轻笑,行至他身旁一同打量裂痕:“既是被溟泠使带走,为何没送七殿审判,没往生,如今又再出现作乱?”
      叶自闲听罢转头冲他眉眼打量一圈,若有所思。片刻才接话:“所以你跑这儿来到底是为什么?照你的办事风格,不应该啊...”
      辰一清两臂抱胸,向他靠近了说:“你那天说的话,我觉着挺有意思。”
      他盯着叶自闲不自觉瞪大的双眼,显然偶尔的谦虚确实能令那双沉黑眸子染上些意外的神色。随即又凑近了些:“大将军有自己的法则,但也不妨换换口味,尝试溟界的法则行事。”
      他注意到叶自闲若是没遮面,下巴应该是掉地上了。来不及得意,见他眼神一转,映着灵光的眸子松弛下来:“是因为你现在没了仙灵打不赢,才想用执念对付他吧?”
      “老说这个多没意思!”辰一清笑起来,清清嗓子又问:“这墙有什么好摸的?”
      “这墙后面有什么东西,似乎沾染过法力...”
      “那多简单!”辰一清捏着拳头,活动脖颈舒展肩背:“大将军帮你拆开。”
      “不行!”叶自闲连忙阻止:“砸了这里会坍塌...找个法阵气息强点的缝隙就行了。”
      辰一清耸耸肩,只好跟着在缝隙摸索。不知是没了仙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是感受不到法阵气息,四处摸索一无所获。
      “是不是你的错觉?我怎么就摸不着呢?”
      那人深深叹气,一步跨近,抓起他右手贴上一处缝隙,手掌贴上他的手背,五指撑开,指缝皮肤寸寸摩挲,紧贴到严丝合缝。
      “摸到没?”
      手背覆着的触感,远远盖过掌心法阵残留极其微弱的流动。
      叶自闲那一步踏进他前胸与墙面之间,个头又不比他低多少。辰一清甚至不需低头,那束于头顶的马尾业已隔着黑布扫过鼻尖,比往日更为清晰的天宝香钻进鼻腔,直达颅脑,不知拨动哪根神经,叫他浑身沸腾又僵硬。
      “问你摸到没!”叶自闲一回头,黑缎似的马尾再次扫过鼻尖——哪怕隔着布,也能感受远超想象的凉润丝滑。
      辰一清对上叶自闲疑惑的眼神。
      微微上扬的眼尾,黑白分明的双眸,在遮去一半的面上格外明丽。瞳中的疑惑映入辰一清眼里,诡异地勾出令他头皮发麻的韵味。
      “摸到了摸到了!”他装作不耐烦,掩盖须臾的沉醉。
      “好好找找!”叶自闲转身就走,黑缎再次扫来,可惜这距离已无法接触。
      不过一盏茶功夫,叶自闲沉声:“这里。”
      辰一清转身,见他于五步开外,两手撑住一处极其细窄的裂缝,浑身泛起白光。
      弹指间,满墙裂缝发亮,闪如银丝的光线蔓延相接,缝隙迸出强烈气流,周遭砂砾碎石噼里啪啦震起来。
      墙面终于现出画面,那是石堡无声的记忆。
      ——金红的晨光在世间划出一道明暗分界,如幕布般快速在静谧的塔桑泊移动。穿城而过的河流映出数座高大石堡,铜镜般的河面泛过金鳞,染上橙红的色彩。三两居民自石堡而出,仰头注视着画面后方。随着胡枣树宽大叶片逐渐剧烈的晃动,河面金鳞乍起,越来越多的人汇集街道、拱桥。
      ——当石堡身后亮起灼目强光时,人群四散奔逃,黄沙石块张狂肆虐,胡枣树连根拔起,一侧石堡不知为何物攻击,拦腰折断,狠狠砸向画面左侧。随即,在剧烈的晃动中,强光吞噬天地,满目亮白刺得人眼生疼。
      ——尘烟遮天蔽日,石堡残缺不全,房屋、拱桥不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废墟。塔桑泊,名不见经传的大漠绿洲小国,受巨大球体撞击,万物遭巨力挤压,只留下深深凹陷。骄阳当空,黄沙依旧,唯绿洲不再,数千性命长埋地底。
      地面震颤,石堡的记忆消失,叶自闲已是浑身冷汗。他伤未痊愈,先驱动灵禽,又启用移星通幽,灵气消耗极大,此刻仙脉隐隐作痛。
      然而他来不及休整,方才已然觉出情况非同寻常,石堡缝隙残留的并非上仙法阵,而是...妖王法咒余力。
      又一阵剧烈晃动袭来,叶自闲几乎站不住,眼前石墙裂缝迸开,碎石齐落,大有崩坠之势。
      他一手捂胸大喊:“辰一清!瞬移符!”
      没人理他。
      方才的灵力再次触发法咒,此处遗迹即将坍塌!
      “辰一清!”
      那人紧握双拳,面向另一侧石堡残垣,听见他高声呼喊猛然一惊,带着满脸不可置信回过头来。
      夹杂愤怒、不解,甚至带着悲伤的视线,穿过翻飞的尘土,零碎的落石,与他四目相接。
      叶自闲心生不详,魂不守舍。
      二人在天摇地动中足足呆愣好几秒,辰一清扯下面上黑布,气势汹汹冲将过来,抓住他衣领的手过分用力,亦带落他面上黑布。
      那双因愤怒而略微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嘶吼起来:“人人皆知修为不易,你即为天地生,为何要跳玄天崖?为何要自刎?为何要寻死?”
      叶自闲看着那张轮廓分明,十足硬朗的脸,眼角正因暴怒而抽搐,活像一只随时打算撕碎对手的雄虎,怒目圆睁。
      压迫感如山迎面撞来,玄天崖、自刎又如大锤狠狠砸上太阳穴。记忆中肉身的剧痛如潮水翻涌而至。
      叶自闲明白了,一定是刚才灵气不稳,唤醒石堡记忆的同时,也投射出自身过往某些时刻的记忆。
      他面上的不解与惊讶只短暂的存在一瞬,随即换上咬牙切齿的狠戾,一把抓住封着领口的手腕,狠狠挥出右拳砸在辰一清脸颊:“与你何干!”
      辰一清被这拳砸得口角裂开,浸出血来。
      “那顾琛呢?”他仍牢牢抓住叶自闲领口,嘶声质问:“你救下顾琛一家,难道不明白他也想救你!他对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
      “......”辰一清猛然回神。
      他实在不忍回想方才于后方石壁所见——四分五裂的叶自闲、血肉模糊的叶自闲,为救顾琛一家万箭穿心的叶自闲...永远流不完的血,不断重生的肢体,痛到失去意识,痛到恢复意识,支撑不住再次失去意识...永远得不到解脱的叶自闲。
      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并不是因为口中皮肉破裂那微不足道的疼痛。
      他啐出一口血,恶狠狠道:“顾琛的心意你不明白吗?他要留住你,你不懂吗?”
      叶自闲挣不脱他的钳制,头顶落下的碎石越来越大。
      他心急如焚又不敢再激怒:“回去再说!”只好放缓语气:“辰一清,这里马上就要塌了,快把瞬移符拿出来。”
      愤怒的猛虎根本不在乎。
      辰一清太清楚手里这家伙只要稍稍松一点力,就会溜走、绕开,极尽所能的躲避。像鱼像蛇像泥鳅,不将他逼入绝境什么也问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答,我什么时候拿!”辰一清再度咆哮:“大不了我俩一起埋在这!”
      叶自闲不打算与他纠缠,极力稳住脚下伸手拉扯辰一清衣袍,欲抢出符纸。可下一秒,双腕便被强大的力量锁住。
      霸道的仙灵如闪电霹入血络,遍体游走,四肢关节霎时麻痹。
      是玉虚玄索。
      愣神一瞬,叶自闲胸腔几近炸开,沉黑的瞳孔霎时烈焰肆虐。
      危急时刻的紧迫、近日的憋屈,混着多年不忍对顾琛的埋怨喷薄而出:“知道又怎么样?我的事情他管得着吗?他对我有意思,我就要答应吗?”
      “我拒绝过,拒绝过很多次!他不听我能掐死他吗?”
      “顾琛不明白,他对我不过是心怀感恩。他已是而立之年,分不清感情我有义务手把手教吗?更重要的是...”
      他呼吸急促,双手奋力挣扎,可玉虚玄索却越来越紧,更高强的灵力压制带来的不仅是肉身疼痛,还有精神上的绝对碾压。
      一贯淡然的五官因愤怒如峻岭耸峙,紧蹙的眉、挺拔的鼻梁在晃动的光线中投下凌乱的阴影。
      “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没那个意思!没那个意思你懂吗?”
      他面色苍白,情绪越发激动,仙脉阵阵剧痛,冷汗浸透衣袍。辰一清明显感受到掌中的衣领传来身体剧烈颤抖的共鸣,他连吼叫也七零八落:“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连这样的事也要管!”
      轰!
      落日依旧,余晖将腾起的黄沙染得血红。崩塌导致废墟深坑再度下陷,轰鸣久未停歇,塔桑泊遗迹无力地沉入地底更深处,再难见天日。
      天边血线乍收,万物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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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修文中...12.19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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