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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吃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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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吃瓜
辰一清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手忙脚乱地掐断了神识。
眼睁睁看着仔细沐浴后精致得令人发指的家伙,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冒出疑惑的语调‘咦?’,趿拉着木履绕过茶桌。
他来不及闪躲,又或许压根没想过要躲。青草澡豆的香气扑上来,两绺湿发刮过侧颊在眼前晃悠,水滴接二连三顺着发梢落在他外袍上,洇入绀宇色料子,浸出一团瑜青。
不出片刻,那团瑜青变成一朵冰凉浸骨的花,很快被滚烫的皮肤煨热,化作干涩的秘密,逆行逆长。
辰一清恍惚间想起某次与仙尊的对话。
仙尊道:“为仙者,知情知欲方能知人心;知人心者,方明凡俗功德何处。”
他却道:“赤雷灵真寓意诛尽奸恶,屠尽邪魔。将军之道,心守忠,勇作刃。当不为声色动,不受情 | 欲制。”
仙尊拍他臂膀笑说你太年轻。
怪哉怪哉!
什么情啊欲啊,凡人低级庸俗的追求,从来入不得他眼。
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
“嘿!叫你半天了!”叶自闲早已站在茶桌对面,那套新衣袍搭在臂上,口角沾了些米糕碎屑。
“什么?”辰一清抹把脸清清嗓子,遛远的心思拉将回来。
“时间差不多了,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半夜的去哪?”
叶自闲倒是一脸莫名其妙:“那种地方可不就是大半夜去吗?”说罢便向外走去。
‘那种地方?什么地方?...靠...不会吧...’要是那种事,辰一清宁愿挽回绝交七百年的,左右手友好亲密关系,也不愿...
一低头,瞧桌上放着的姜汤动也没动。
“回来!”
叶自闲倒退两步,微侧身等着他说话。
“顾、顾大人叫你把这个喝了...”说着鼻子里哼出一声:“磬灵需要这种东西驱寒吗?”
叶自闲看着那碗姜汤没说话,良久轻轻叹气,晃晃悠悠过来,抬起碗在辰一清的注视下一口喝尽。
倒不知那姜汤是否成精,偏生自他口角逃脱一滴,就这么滚过下颌,滑过精巧喉结,溜进低敞领口,仿似刻意为视线导出轨迹,又生掰着人脑袋不准转动半分。
辰一清咬咬牙,两步上前拉着那右领狠狠压住左领:“大半夜的,敞胸露怀,成何体统!”
他下手实在重,压得叶自闲紧了喉咙不住咳嗽。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辰一清已然迈着步子出了堂屋。
“你疯了吧!”叶自闲抖抖手腕,将衣领敞得更开,没好气道:“这是我家!管得着吗你!”
辰一清想了半天,觉得也不是自己的错。
一朝仙脉灵丹俱封,连日五谷荤腥不挑。
不分对象心猿意马,倒也可以理解。
再说,自己早已转修仙尊法门,又不禁这个...
想到此猛然一个激灵——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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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一清你又抽什么疯?不知道我很忙吗?”江断云浑然一副濒临崩溃的声音。
“孜州多地出现溟咒摄魂,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的?”江断云有些诧异,上仙界已经封锁消息,辰一清现在的身份提起这事,令他颇为意外。
“漠县有受害者。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真忘了...”江断云这才想起大将军就在孜州。
“简单说来,溟王宣称对此事不知情,她向仙尊承诺一月内查明真相。仙尊的意思,此事牵涉封禁咒术,或许是溟界内部出了问题,上仙界暂不便插手。待期限一到,那边没有交代再另行处置。”
“怎么个另行处置?”
“为防止情况恶化,妙风殿已着手做了些安排,多的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安生的待在叶自闲院里,尽快完成和宁从风的契约回到上仙界。炼化仙人灵丹一事还没完,又出了这事,溟界已有七百年没如此躁动过。”
“知道了。”
辰一清断开神识,转身与叶自闲站在一幢高大的木楼前。
月黑风高,两旁巨大山壁黑如浓墨,高耸入云似随时压将下来。狂风自其间刮过,犹似战后沙场,凄凉萧肃,哀嚎啼哭此起彼伏。
漆黑木楼依山壁而建,造型奇特,下窄上宽,约莫十六七层,每层飞檐挺翘,雕梁画柱,若依凡人所见倒是个壮观精巧之所。
可他之眼所见,整幢木楼黑气萦绕,层层鬼妖之气漫溢,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怎么是这样的鬼地方?”辰一清摸着下巴有些迷糊。
“嗯?”叶自闲长发未干透,随意挽起些许插上根木簪,放任其余倾泻后背,此刻映着月辉流光,美则美矣,只是这造型当真不像去办什么正事。
“你想去什么地方?”
说话间转身面对辰一清,掐着无名指凭空画了两道符,白光一闪,一道进了辰一清眉间,一道进了他自己眉间。
“这里是无妄楼,大将军怕是没听过。”边说又自怀中摸出两粒黝黑的药丸,周身冒着幽绿鬼气。
“你一粒我一粒,先吃了。”
“什么恶心玩意儿!”辰一清瘪嘴:“不吃,要吃你自己...唔!”
叶自闲懒得和他废话,趁张嘴直接将药丸抛进去,又一把捂住他的嘴。
药丸是苦的,那手是香的——似乎是观里常用的气息。
“那么大个相貌标志的男子,不服鬼丸一进去就会被抓走吸干阳元。”叶自闲放开手,恍然大悟般调笑道:“莫不是你就盼着这个吧?”
“...无妄楼。冷清阴森,半只鬼都没有,是干嘛的?”辰一清也觉得这话问得生硬。
叶自闲微微偏头,眉眼舒展一笑:“溟界妖界对凡间招摇撞骗之所在。谁说没有鬼,这不就来了吗?”
巨大楼阁倏忽亮起,层层飞檐方才还光秃秃的,却在瞬间闪现或幽绿或明黄的灯笼,无风而动。硕大木楼前一刻死气沉沉,眨眼间窗棂明亮,鬼影闪动。
一楼大门唰啦齐齐打开,乐声悠扬,热闹非凡。二人身后那长长的,深不见底的步踏上,陆陆续续有人穿过薄雾缓步前来。
哪怕是见多了各种大场面的辰一清,在此刻也不免愣神。
“给,戴上。”叶自闲递过来一块黑布:“以防万一,用这布遮面吧。”
他系上黑布,又听叶自闲道:“既是摄魂,那魂魄必得有个去处。要想打听亡者之事,还得混进溟鬼之中。此地虽多招摇撞骗之士,可往往谎话里也会藏着真线索。无妄楼丑正点灯,卯初闭市,我们有时间。”
辰一清抬头看看,沉声道:“楼层颇高,那得抓紧了。”说罢转身要进,又被叶自闲一把拉住。
“大将军对我做事恐怕不太了解。”
辰一清眉头一拧,方才他用这句话堵过叶自闲,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小,一句话的事也要堵回来。
“我最怕麻烦,又怕累。十几层没筛完自个儿先累死了。”叶自闲依旧拢着手,面目悠然。
辰一清在黑布下勾起嘴角,语气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等个人。应该快到了。”
四周人群渐渐密集起来,期间混着些顶了人形的小鬼,还有些毫不遮掩的妖,不过没人特别注意他俩。
“等谁?”
“我的小情人儿。”
“呵!”辰一清冷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到真是个凡夫俗子。放着磬灵不做,有仙缘有天赋也不修行,非要做个凡人。贪七情六欲,图凡间情爱。”
叶自闲听罢面上挂着笑,却瞧不出是何情绪。他眼底映着无妄楼万千灯火,神色朦胧地在辰一清面上一掠,微微靠过去些低声道:“大将军是做神仙的,难不成从头到尾没个胡思乱想的时候?是硬憋着呢?还是没遇着猫爪挠心的啊?”
这家伙凑近时一阵极其细微的香气掠过,辰一清霎时头皮发麻。
猫爪挠心?不存在的。
只恨自己鼻子太灵。
他胸间吊着气,沉声道:“猫爪没有,回去倒可以叫大狗二狗赏你两记虎爪。”
“噗...”叶自闲一怔,眼睛弯成两道弧线,纤长分明的睫毛跟着肩膀抖动的频率颤了颤。
他笑起来。
“哈哈哈哈,大将军还挺幽默,哈哈哈!”
呵!幽默?
黑布之下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倒从没人这样说过。
斜着眼角撇回去,这人有些不一样,肩头少了紧绷,肉眼可见的松弛舒坦。
是因为幽默?
还是因为小情人儿?
“叶哥哥!”霞绯绸纱似云如烟,裹着娇小的身形挤进二人中间,花香打着漩儿荡开。
柔嫩似水葱的五指染着蔻丹,灵巧地穿过叶自闲臂弯。
“等很久了吗?”
声线脆甜,是个软糯娇俏的。
“做哥哥的等你不是应该的吗?”
姑娘吃吃笑着。叶自闲瞧着是惯于挽手这般亲密的,垂目看着她,只偏偏头:“这位是辰大哥。”
“诶?”他的小情人儿转过来,水光粼粼的杏眼在银质步摇扫近时灵敏地眨了眨,随即对上辰一清俯视的双眼。
“辰大哥你好!”她满不在乎,又转回去:“辰大哥是...?”
叶自闲微微俯身,低声道:“修为颇高的道长,你给的鬼丸咱俩都服了,还要做什么准备吗?”
“瞧你俩这身鬼气,棒棒的!走吧!”
这家伙的小情人儿是只狸妖,名字叫余洋,有鱼又有羊,食谱喜好明明白白。
贪得无厌的凡夫俗子。辰一清心道:仗着一副好皮囊,不放过凡人顾琛,也不放过妖。
他在心头冷哼一声,哪是什么磬灵,根本就是狐狸成了精。
念头一转,这么恨上仙界,别是哪个同僚真甩过他吧?——真是可恨,上仙也没放过。
“余洋,这玩意儿下猛了可不得了。”一只模样古怪的溟鬼抓着瓷瓶递给余洋,千叮咛万嘱咐:“得提醒姑娘别手抖。”
“放心吧柳叔!给我一半就得了,待我细细分过再给姑娘,保证不出差错。”
辰一清在心里翻个白眼: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地方真是藏污纳垢!回去打个报告端了算了!
叶自闲倒是殷勤,伸手接过腾挪好的瓷瓶,替余洋收入布袋放好。
“柳叔,还有个事儿。我一客户的心上人,前两日莫名失踪,能替她寻一寻么?”
叶自闲递过八字,名唤柳叔的溟鬼便扯开桌角黑布,露出一面铜镜来。
咒文画符一顿操作,面色竟是变得铁青。
“是个好人...却…死了。”
“哦?”显然余洋和叶自闲演技平平,惊讶得有些生硬:“怎么死的?”
柳叔说话时,嘴里仅剩的几颗牙不时磕碰:“屠夫...枉死...可...寻不着魂魄,怕是给拘起来了。”
“被谁拘着呀?”余洋好奇地凑上前去,可那铜镜里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见:“仙人?溟鬼?道士?还是什么妖?”
“余洋,回去告诉姑娘,这人不必找了。”柳叔将黑布重新盖了回去:“这一单你也别费心思罢,穿天镜瞧不见的东西,那便是无妄楼无能为力之事。”
“柳叔...”余洋声调一颤,秀眉微蹙,垂目间浓密睫毛已挂上水汽:“实话告诉你吧,此人乃我的心上人,好不容易遇上个两情相悦的,浓情蜜意时...”再一抬头,泪光闪闪,凄楚动人:“柳叔说得对,我回去不找便是,可总得知晓前因后果,再为他超度方得安心呐。”
辰一清:收回演技平平四个字。
柳叔闻言,本就凸出眼眶的眼珠子,麻溜地掉了一颗下来:“你?屠夫?心上人?”
余洋拭去泪水,又道:“屠夫是为生计,人却是个心善的。每日放下刀必是焚香诵经,为那些做了凡人口粮的生灵超度。可到头来...哎...”
柳叔将眼珠子塞回去,点点头:“依方才穿天镜所见,却是如此。”
余洋口中的心上人,正是漠县死者之一。
那当然不是她的心上人,可她口中所言,也确有其事。
屠夫犯杀,以此为生,可填饱的终究是芸芸众生的肚子。
一杀一生,一死一活,孰善孰恶,甚难言矣。
“此事,老朽也只能说个大概。”柳叔正色:“当年三界大战后,妖王陷入沉睡,踪迹难寻,前溟王身死魂消,七殿阎罗之首莫世棠接任溟王之位。双方为保持力量平衡签订契约,封禁双方多项顶级咒法仙术。”
“如今的溟王,对溟界管束甚严,若有人触碰封禁咒法皆会受魂飞魄散之刑。可是...这屠夫显然死于早被封禁的溟咒摄魂。”
幽绿灯苗微动,屋内人影悄无声息地晃了晃。
“穿天镜看不见是谁下的手,也看不见他的魂魄被拘于何处,显然凶手道行极高。可此事怪异在于...若无溟王授意,封禁咒术自何处泄露?可若说溟王已有授意,又是万不可能的。”
辰一清刚想开口,余洋却抢声道:“这是为何?三界大战,不都说是溟王挑起的?”
“嘿!你个小狸猫!”柳叔铁青的脸瞬间凹了下去,双眼鼓鼓凸起,两耳冒出腾腾黑气。显然是怒了:“我还说是你家妖王挑起的呢!师泽那条臭龙,害得我们溟王好苦!溟界至今要看仙界的脸色,也都是因为他!”
余洋连忙赔笑:“柳叔,别凶我嘛。你瞧,各家老大的事儿我这等小妖怎么懂得。都怪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听了传言就胡说。归根结底,仙尊杀了溟王,仙尊伤了我家妖王导致他沉睡,这都是仙界的错!”
柳叔猛一拍桌:“没错!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有错...”
接下来,辰一清脸上如走马灯般五光十色,生生听一鬼一妖狂骂仙界滔滔不绝一盏茶功夫。
其间数次瞥向叶自闲,瞧他不是抿嘴憋笑,就是根本憋不住,一手捂嘴,皱眉佯装沉思,一手使劲掐大腿。
那是,什么身份立场都不如出事不在现场,做个单纯的吃瓜群众快乐。
“总之,如今的溟王莫世棠,相当重视咱们这些小鬼的生活质量。”柳叔总算骂爽了,这才接着道:“溟界起初为争地盘打架开战也是有的,可莫世棠上得了战场坐得了朝堂,恩威并施硬是将那些鬼王阎王治得服服帖帖。如今溟界上下一心为民,连溟鬼欺压小鬼的事都少了许多。所以若是她授意使用封禁咒术,难逃众仙制裁不说,世道一乱,咱们这些小鬼自是别想好好过日子喽!完全不符合当下风向嘛!”
“再说,她七百年溟王做得好好的,有什么理由去毁约呢?故而,此事其中定有异常。只不过无妄楼这地方太小,也多是和凡人打交道,这种事落不下来。”
话说至此,柳叔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小狸猫,咱们都是小鬼小妖,若是天下异动,只有洪流裹着咱们前进,没有咱们阻挡洪流的道理。至于那屠夫魂归何处...人各有命,你切不可深究。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儿,这点道理你应该明白。至于你的个人问题...”
“叶哥哥,柳叔的话你也听明白了。”
三人自柳叔屋里出来,余洋仍挽着叶自闲手臂:“‘无妄楼太小,这些事落不下来’这种话在此地算他说过了头,却也是实话。”
叶自闲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明白。再替我打听打听,这个月魆市开在哪。”
“啊?”余洋顿步,猛然抓住叶自闲:“别去了,这件事与其调查源头,倒不如回去与顾大人一道做好巡防来得省力。”
辰一清眼看着二人在面前拉拉扯扯实在碍眼。又听余洋提到顾琛,一时在心里又骂起来:怎么大的小的还都认识?倒是会享齐人之福!
那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咣叽一下从二人中间挤过去,抱怨道:“闪开吧你,到没见过出来办正事还这么腻歪的。要谈情说爱站边儿去,别挡路!”
兀自闷着走了四五步,却听身后余洋爆发一阵完全不顾及形象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谈情说爱?我?叶哥哥?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