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闻到鬼的味道》竹浅

8、红车

　　我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周围桂花糕的香味，几乎要凝为实质。

　　刘川的力道大得可怖，他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我的骨头要被他捏碎了。

　　他依旧在笑着，强迫着我，与他对视。

　　他的笑容，让我想起那晚，自小巷子中走出的刘川，若将他的嘴巴遮住只看这双眼睛，那这一双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含丝毫笑意。

　　他就像一个被强行画上微笑表情的纸人。

　　我僵着身子，他看着我，嘴角上扬着，将手中校服向我的方向递了递。

　　“怎么不拿着？”

　　我看见校服上的那只血手印，已经完全成型。

　　大概是恐惧到了极点反而麻木，此时我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热血少年漫主角们在对战反派的关键时刻，用嘴炮将反派感化。

　　说不定我能和“刘川”谈谈心，让他放过我？

　　我一边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一边又对着刘川问，“川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感化这个想法多么荒谬可笑不可行，我也只能这样试试看了。

　　我没别的办法了。

　　刘川听见我的话，歪了歪头。

　　他动作僵硬至极，像是没上油的傀儡，我几乎能听见他骨头摩擦发出的“咔咔”声。

　　他好似不解，“环儿，你在说什么呢？你的校服我帮你捡回来了，拿着呀？”

　　他嘴角咧了咧，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笑意——恶劣至极，像是逗弄老鼠的猫。

　　我深吸一口气，“川子，平时咱俩也没愁没怨吧？”

　　我是真的不明白，眼前这个像川子又不像川子的，到底和我结下了什么愁怨，为什么偏偏死抓着我不放。

　　却见眼前的“刘川”像被触发了关键词似的，面庞一瞬扭曲。

　　“没仇没怨？”

　　他抓着我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我吃痛，却不敢用力甩，生怕刺激到他。

　　“我以为咱们是一样的……我以为咱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仿若有一道惊雷自脑海中劈下。

　　这句话在我们遇到车祸的下午，刘川也对我说过。

　　什么一样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如同电影般，在我眼前一幕幕划过，我心中生出一个荒诞的猜想，对上刘川的目光，脑海中的猜想与他的声音重叠。

　　“我以为，你也没有爸妈，和我一样自己生活。”
　　“我以为咱们是一样的！”

　　他的脸庞一瞬退去伪装，那张如同假面似的笑脸，皮肉开裂，眼球爆出，露出断裂扭曲的头骨。

　　他原本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在一瞬间扭曲变形，像是被车撞击后反复碾压般，血肉模糊。

　　我眼前一片猩红。

　　不知道他是想继续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还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放松了对我的控制，感受到手臂力道减小的一瞬间，我挣脱他的手，扭头就跑。

　　我也分不清这是哪个方向，总之，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去！

　　我他妈的觉得这件事荒谬极了，要不是已经跑到眼前发黑，我几乎要气得笑出声。

　　见我父母双全就要杀了我？这他妈的是什么逻辑？！

　　疯了，真的疯了。

　　刘川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什么，还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死人？

　　这两个多月和我相处的刘川，早就已经死了？

　　我喉咙里涌出铁锈味，两条腿飞快交替，我的体育成绩全部都是优秀，一千米跑更是能将刘川拉开一分钟的时间，可现在，桂花糕的味道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在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桂花糕的香气中，我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梦中那一对肇事逃逸的夫妻。

　　他们死前，车里桂花糕与血液的腥味混在一起，也是如此浓郁。

　　他们说，福宝爱吃桂花糕。

　　刘川对桂花糕的喜欢，几乎成了一种偏执。

　　桂花糕……
　　桂花糕。

　　我的梦向我呈现的，似乎是过去的现实。

　　刘川父母已经失踪了五年。
　　当年那一场车祸也发生了五年。

　　所以，梦里那对肇事逃逸的夫妻，是刘川的爸妈？

　　浓雾限制了我的行动，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蒙蒙，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晕目眩，手下一片柔软黏腻。

　　我抬手一看，那件校服就静静躺在我的面前，校服上的血手印好似活了过来，带着湿润的黏腻感，像是刚被印上。

　　于是按上血手印的我的手，也一片猩红。

　　桂花糕的味道快速逼近，我猛地跳起来，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再次摔倒在地，后颈的寒毛竖起，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刘川的手，掐上我的脖子。

　　我大喊一声，“福宝！”

　　身后的“人”动作猛地停住。

　　我一把抓起校服，甩向刘川，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了浓雾中，不见了踪迹。

　　我的脚踝钻心似的疼，我拼了命的爬起来，好在一侧正是墙壁，我依靠着墙壁站直，用力得在墙壁上蹭着掌心湿滑的血迹，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刘川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嘶吼，“解子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当初肇事逃逸的那一对夫妻果然是他爸妈！

　　我一边跑一边回应，妄图拖慢他的脚步，“我不仅知道这个名字，我还知道，你爸妈就是当年肇事逃逸的司机！”

　　跑了两步，我听到了我脚步的回声，心下一沉。

　　这乱跑一通，我竟跑到了小巷子里。

　　这个潮湿的、闷热的、肮脏的小巷子。

　　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一瘸一拐地往前跑着，好在我记得这条小巷不长，冲刺的话，二十来秒就能通过。

　　穿过巷子，不远处就是小区，小区门前是一条小吃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我心中存了个希望，便埋头往前跑。

　　“他们只是在外面被事情绊住了！他们没有肇事逃逸，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刘川紧跟着我，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像是着急地想要辩白些什么，声音震得我耳朵发疼。

　　刘川说的，“他们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很快，我就没心思留意这件事了。

　　算算时间，就算是我的脚伤影响了我的速度，跑了这么久，也该穿过巷子了，可我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雾气朦胧了前路，只能看见手机屏幕照亮的方寸之地。

　　鬼打墙。

　　就在这时，两道光柱刺破雾气。

　　这光柱的穿透力极强，隔着浓厚的雾气，也照得我双眼刺痛。

　　可很快我意识到不对劲，这两道光柱，竟然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红。

　　我听见汽车引擎的咆哮声，这声音我在梦里也曾听过。

　　一辆车正撞向我！

　　这巷子狭窄得可怕，车将巷子堵得满满当当。

　　我看见，一辆红车冲破雾气，向我撞来。

　　不，那不是红车……

　　它的车灯上糊着红色的血，血膜将白色的灯光模糊成一片猩红，车身变形扭曲，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血迹，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倒影在血中。

　　那场车祸中的受害者、刘家父母、新闻记者……

　　我看到了好多熟悉的脸。

　　在车头上，最新鲜的那一摊血迹中倒影的，是刘川的脸。

　　一张张脸呈现出死前痛苦挣扎的神情，血液将他们的痛苦封存在红车上，扭曲的人脸看向我的方向，张大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像是在呼救，又像是想拖着我，一起困在红车里。

　　我狼狈地后退着，避无可避。

　　车灯大亮，我感觉整个人向上飞去，轻飘飘的，却赶不到疼痛。

　　昏迷前，我看见，有一身着黑衣的少年挡在车前，手里拿着一柄木剑，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好像是，一袋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