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桑外史之仙郎在劫难逃》临影照花

2、尘缘再续

　　盛夏的风裹挟着蝉鸣，在天地间悠悠流转。阳光如碎金般洒落，为这个悠长的夏日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鎏金鸱吻衔着半轮斜阳，九重宫阙浸在蜜色光晕里。
　　望双倚着雕花朱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裾上的并蒂莲刺绣。蝉声忽然喑哑，宫墙柳的枝叶无风自动，将一池碧水搅成碎玉琼瑶。
　　那抹素白身影坠入荷塘的瞬间，惊起满池涟漪化作星子。
　　望双定睛一看，只见少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肩头，睫毛上凝着的水珠折射出虹光，竟比她簪头的东珠还要清透。他攥着断折的荷茎半浮水面，抬头望向她时，眼底盛着整个盛夏的月光。
　　望双的绣鞋碾过满地落英，裙角扫落玉栏上的露珠。当她将丝绦递向少年，指尖相触的刹那，恍惚听见云端传来编钟轻响。
　　宫娥们的惊呼声像是隔了层鲛绡，唯有少年腕间缠绕的水藻，将凉意顺着血脉漫上心头。
　　"多谢公主。"他声音比青竹还要清冽，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汉白玉阶上绽成莲花。
　　谁也不知这位最受宠的公主，为何总爱独坐荷池畔。只有池底沉睡的千年莲种知晓，她们在等一场轮回——等某年盛夏，当第一缕荷香漫过宫墙，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会带着前世的月光，重新坠入她的涟漪。
　　只求前世因，得今生果。
　　……
　　在巍峨的东山上，一株桑树静立千年。它汲取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终于在又一个夏日迎来蜕变。风与蝉在窃窃私语，日光在山涧欢快跳跃，雀啼声声，山兔蹦跳着掠过小溪，落叶沙沙，惊起林间鹧鸪。在这充满生机的氛围中，桑树随风摇曳，天色渐暗，一道耀眼的亮光闪过，大山中的灵物们纷纷惊呼：“大桑树要化成人了！”
　　灵物们既惊喜又略带遗憾，惊喜于又有灵物修炼成仙，遗憾的是桑树成仙后便不再结果，那些鲜甜的桑子，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往日盛夏，兔子、山雀、狐狸等灵物总会在桑树下欢快地争食桑子，对这株桑树喜爱有加。此刻，它们满心好奇，不知这桑树化成的人会是何等模样。
　　待光芒消散，桑树已然化作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儿。他眉间似有春水荡漾，英气十足；一双桃花眼深邃迷人，仿佛装下了万水千山的柔情；肌肤白净，唇齿鲜明；青丝半挽，一身素衣更显出尘之姿。再度化为人的他，仍对世间万物不失好奇，眸子灵动闪烁，如扇扑萤，令人心动。
　　果子狸兴奋地用爪子在树叶上写下消息，在大山中奔走相告：“大消息，大消息！一个果子换一片树叶！”
　　山兔欢喜地跳到他肩上，调皮地说：“桑桑，你太好看啦！咬你一口，你会像你的果子那样鲜甜吗？”
　　山雀也落在他的长发上，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喜悦。狐狸围着他转圈，蝉也停止歌唱，扑到他胸膛上。一时间，东山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望着自己的双手，他难掩心中喜悦，俯身抱起在地上转圈的狐狸，温柔地抚摸着，笑着说：“多谢大家这几百年来的关照，不过小灵物们，你们以后可吃不着桑子了。”
　　松鼠捧着松果咬下一口，安慰道：“桑桑，没事。山头那边的果子林一看就是不成器的，人家都没想成仙。不修炼的话，那就千百年都在这大山上，一直都会结果。那里的果子啊，可供我们吃千万年了，你啊，也不必太自责啦，嘿嘿。”他被松鼠的话逗得开怀大笑。
　　笑容渐收，他望向远山，眼神变得温柔而坚定：“我勤苦修炼，再次成仙，是有缘由的。很久以前，在皇宫的荷池畔，我与她相遇……那份生死与共的遗憾，我日夜苦修，只为能再续前缘，弥补曾经的亏欠。即便是今生见一面，我也已知足。”他的脸上泛起红晕，满是羞涩与期待。
　　众灵物听得入神，这时，一个女子从树从滚落出来。她身披草木，长发飘逸，面布蔓藤，眼瞳泛着墨色，正是这东山的山神。
　　“我听到了，听到了！六只耳朵都听到了。”山神笑着说道。
　　他略带稚气地唤道：“山神？”
　　山神打趣道：“说到底，你就图人家那美貌吧。”
　　他有些着急，睁大双眼，皱起眉头，认真地说：“自然不是！我与她情深义重。凡尘一世，历经百劫，我此番去寻她，只为与她再度相逢。”
　　山神轻轻叹了口气，思绪也飘向了远方，想着这个她眼中的孩子倒是执着。
　　“诗经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你既要去人间，那便不能再叫桑树仙了。自要起个凡人的名字。山有扶苏树，亦称桑子。你就叫扶苏吧。”
　　山神平静下来，翻开一本用树叶装订的小书，边看边思索着说道。
　　扶苏很是喜欢这个名字，连忙谢过山神。但刚化作人身，贸然前往人间，日光会消耗灵力，于是他变出一斗笠面纱。这斗笠面纱既能遮挡日光，又可隐藏他仙人的容貌，毕竟仙与人的长相还是有所差异的。
　　山神慈爱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关怀，犹如观音般温柔：“扶苏啊，人间不比这山中，人心复杂，世事难料。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事不可冲动。若遇到难处，切莫逞强，记得还有这东山是你的依靠。早去早回吧，我盼着你平安归来，还能如这般天真无忧。”
　　扶苏咬了咬唇，心中满是感动，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他与山上的灵物们一一告别后，便带着满心的期待与思念，下山踏上了再世的寻找红尘之旅。

　　盛夏的人间，仿佛打翻了人间的调色盘。朱红的宫墙下，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蒸腾的暑气中，夹杂着胭脂香、炊饼香和马汗的气息。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花姑娘的竹篮里，茉莉与玫瑰开得正艳；糖画摊前，孩童们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傅手腕翻转，金黄的糖丝在石板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凤凰。
　　茶楼酒肆的飞檐下，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正讲到英雄救美；绸缎庄的绣娘倚着雕花窗棂，飞针走线绣着鸳鸯；街角的杂耍艺人顶起三丈高的竹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叫好。
　　公子王孙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闺阁小姐们坐着垂帘马车，透过鲛绡帘，偷偷打量街边的俊朗少年。整个长安城，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喧嚣而热烈。
　　扶苏摘下面纱，任由炽热的阳光洒在脸上。他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人间烟火，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鲜活。
　　正看得入神，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混着檀香，如毒蛇般钻进他的鼻腔——那是妖气，与千年前山神降妖时的瘴气如出一辙。
　　循着气息，他来到李府偏院。腐朽的木门刚推开半扇，两名铁塔般的家丁便如恶犬般扑来。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身上，妖雾凝成的气息使他的灵力一时无法施展。剑锋擦着他的手臂划过，血珠渗出，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一朵红梅。
　　就在家丁的刀锋即将再次落下时，一声清喝划破长空："住手！"
　　荷香裹挟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提篮少女立在巷口，云鬓间银步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素衣上还沾着几处药渍。
　　扶苏望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千年苦修，踏遍人间，原来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望双小娘子又来钓凯子？"家丁甩着滴血的刀刃嗤笑，"上个月救瘸腿货郎，这个月勾落魄书生，还真不嫌脏！"
　　话音未落，回廊处传来环佩叮当。玄衣公子踏着满地碎阳走来，腰间鎏金纹章在阳光下刺目：
　　"李府的地盘，也是你能撒野的？"他扫了眼扶苏，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把人拿下，至于望双姑娘..."他目光放肆地在少女身上游移，"本少爷会好好'招待'。"
　　眼看着家丁提着刀，向她缓步移进，她顿时不知如何对付。
　　千钧一发之际，惊马嘶鸣撕裂空气。失控的马车如脱缰野马般冲来，撞翻菜摊，扬起漫天尘土。
　　扶苏感觉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快走！"
　　他任由她拽着奔逃，看着她飞扬的裙裾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忽然觉得，这数百年的等待，这刚受伤痕，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