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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软闯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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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四年,六月酷暑。
申时,阳光还正毒辣,官道上,一众捕快正押送数百工匠进京。
方仪提着鞭子跟在队伍旁边。
此刻她衣衫皆被汗水濡湿,从头发丝到鞋袜没一处干爽,衣角布料随便一拧,都能滴出汗水。
而始作俑者,正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了彰显国力,要修建什么羲和园,举国上下好的工匠都要去上京服役。
夏日的风滚热发烫,吹到身上很不好受,方仪胸口发闷,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顿时一股浓烈的气味钻入鼻尖。
“哕~”
空气里飘着的汗臭味,令人作呕。
方仪脸色发白,凝神用指尖交替点了内关穴,勉强将恶心压下。
她看向前方,捕头正巡视别处,不由得松口气,那位爷嘴碎得狠,若见着她方才的样子,又得编排半天。
这时队伍里一男子突然倒地,人群如同一锅热水到了沸点一下子翻涌起来,场面一触即发。
当管的捕快苦于差事,见状沉着脸、提了鞭子,像是一下找到了宣泄燥热的口子,大踏步走过去。
“啪啪”几声,鞭子每抽一下必添一道血痕,匠人还算完整的夏衫一转眼丝丝挂缕缕,破烂不堪还淌血,比个叫花子还不如。
瘫软在地的匠人本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会儿倒像是鱼儿误入了油锅,凭着最后一股气儿猛窜起来。
鞭子像是长了眼,那人如何能躲过,最后只是无奈求饶。
“小人错了,小人知错……”他神智略显浑浊,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达到目的,那捕快抹了一把汗,喝道:“都精神点,要是故意装病装可怜,他——就是下场。”
自赶路来,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疯天子当政,老百姓遭殃。”方仪捏紧手中鞭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敢怒不敢言。
只因延误时间的后果,她担不起。
她只是一名小小白役,因女子身份与正役相隔犹如天堑。
许是看不到希望,被打的人屈辱的站起来了,另有两名工匠却挣脱手枷望树林逃了。
“方仪,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回来!”捕头颐指气使,一开口就没有好的语气。
“唰——”捕头甩出长鞭,直奔方仪右肩,她轻巧侧身,只听得鞭子于身前啪的一声炸响,冒出一团白烟,可见挥鞭之人用力之狠。
一股无名火从脚底一下窜到头面,方仪差点就想撂挑子不干。
这人为何总跟她过不去?
她闭上眼忍了又忍,才无视马背上那吃人的目光,纵身一跃追赶逃犯而去。
她一走,捕头旁边的小捕快李二谄媚道:“谢谢头儿,还是头儿厉害,也只有您能使唤动她。”
跑的那两人,正是这李二所看管,按理是该他去追回,却因捕头横插一手,方仪吃了闷亏。
“一个白役,总想当菩萨,也不想想误了时辰该当何罪。”
似乎不解气,捕头又讥笑道:“都怪我那方老兄生不出儿子,若这方仪是个男子,子承父业,我也坐不上这捕头的位置,哈哈哈!”
“如今看她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比喝酒泡妞还快活。”
方仪自是听不见这些,她脚下生风离目标越来越近,眼瞅着前方有颗大树,她灵机一动,甩出鞭子缠到树枝,借力荡过去,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后成功拦住匠人。
那两人见跑不过,赤手空拳打了过来,奈何只有些蛮力,并不会武功,方仪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人用绳子捆了手。
“跟我回去。”
两人声泪俱下,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我们走吧!不被晒死也要被打死了。”
“放你们走?真是痴人说梦!”
“天网恢恢,你们俩没有武功,真能逃脱?”
“再者,你们的家人又该如何?”
方仪苦口婆心陈以利害,欲劝他们回头,谁料其中一人钻了死胡同,双眼血红奔大树撞去。
“嘭!”
一声闷响,树枝乱颤。
幸存的工匠大叫一声,跑过去,语无伦次道:“天,我的天老爷,谁来救救他!”
但见那男子,鲜血流了半边脸,血迹一路蜿蜒淌进衣领,把白色交领浸染成赤色。
触目惊心!
顿生变故,方仪一个箭步踏过去,近距离观察才知道那人果真是存了死志,不仅头骨受创,她入手检查,发现连颈椎也折了。
她探其大动脉,还有微弱起伏,指尖刚碰到对方鼻下,那人猛然哆嗦起来。
似乎正在经受莫大的痛苦。
他费力半睁开眼睛,像陆地上缺氧的鱼,极力张大嘴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眼中净是哀求。
好痛!杀了我!
他颤抖着唇不断开合。
读懂他的意思,方仪心中一痛,这世道太残忍了。
深知他这样就是神仙也难救,方仪眼角湿润,泪水夺眶而出。
她粗鲁地抬手擦掉那无用的眼泪,机械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封喉,结束了男子的痛楚。
失神落魄间,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你杀了他!”
“方仪,别想逃,我这就回去禀报捕头,你识相就赶紧一块回去,看还有没有挽回余地。”
原是那李二恰好赶过来,本意是要抢功劳,却恰恰看到方仪挥刀杀人的举动,也没敢上前探查清楚,火烧屁股地回去了。
方仪知道李二误会了,看向吓傻的工匠,她将刀在对方衣服上擦干净血迹,冷酷道:“你会如实说话的,对不对?”
工匠早吓破了胆,小心抬眼看去。
眼前女子与温婉毫不沾边,她有着古铜色的肌肤,五官周正且十分英气,此时脸色深沉好似修罗,一双眸子还残余着杀气。
他哪敢多瞧,忙点头称是。
“大人,是他自己想不开寻死,不关你的事。”
不多时,捕头领着几人匆匆赶到,李二还拿着手杻锁链,一路叮当做响。
“方仪,你干什么吃的,叫你追人,怎么还死了一个?”捕头气急败坏,“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拖累死。”
“他是自己撞死的,我来不及救下……”
“胡说,明明是你砍死的,我亲眼看到的。”李二神情激动,口水四溅,声音洪亮地将一群麻雀都吓飞了。
方仪翻了个白眼,“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你们倒是去看看尸体,再说话。还有这里不是还有个活人,问他不是比李二瞎猜测合适。”
“他是撞树死的,大人见他没了活路,十分痛苦,才拔刀帮了他。”工匠见所有人看他,连忙答话。
捕头闻言哈哈大笑,“方仪,瞧你干的好事,你有什么资格动刀,简直就是愚蠢。”
“来呀!把方仪拿下!”
“我不服。”
方仪抽出佩刀,挡在身前,心弦紧绷。
“倒底是谁杀了他?”她像头愤怒的狮子。
“是李二你,还有捕头你,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凶手!”方仪用刀尖挨个指着他们。
“捕头你只会暴力催促,烈日赶路,不给水喝。”
“而你们这些小捕快,离了鞭子就不会办事,一有事就打打打……”
“结果发生命案了,全都推向我一人,啊!”
“真当我是软柿子吗?”
方仪眼睛充血,手中朴刀如有神助,三两招就将周遭武器打掉,骇人的气势把小捕快们吓个半死,纷纷四散开来逃命。
她杀意腾腾,一个飞身挡在捕头面前,吓得他俩股战战,捕头的招数在她眼中全是狗屎,寻到破绽,方仪一刀递出,意在对方咽喉要害。
“方仪,你——”
“是求饶吗?晚了!”
朴刀反射出一道冷光,照进捕头眼中,只听一声嗡鸣。
“吾命休矣!”捕头心道。
“方仪,快住手!出大事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猛然传入耳中,是何四,他算是她在捕快中唯一的朋友。
方仪听见劝阻神智回归,在最后关头,手中朴刀拐了个弯,留下了捕头脖子,不过刀锋劲猛,削掉一大片头发,连带着皮质束发冠也被砍落在地。
尘埃落定,捕头瘫坐在地,早失了往日威风。
他右手直打颤,摸了摸脖子,确定完好,又摸了摸头顶,发觉湿哒哒的,连忙一看,满手都是血。
原是头顶被抬去了一小块皮肉,正滋滋冒血。
“啊——是血。”
说着,他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四终于跑过来,他气喘吁吁道:“方仪,出大事了。”
“何事?”
方仪随意将刀用胳膊夹住擦干净,顺势回刀入鞘,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难道比我这里的事情还大?”
何四顺了顺气,“捕头一走,几百工匠造反了,跑的跑,散的散,眼下只剩……几十人了。”
“这下大家都完了。”
方仪却冷笑出声,“早料到了,不过是提早了一点罢了,十几人押送几百人,公式化办事就好,偏要走极端,用酷法,造反迟早的事。”
“现在怎么办?你刚刚为啥要与捕快拔刀相向,一切都乱套了。”
何四还想说什么,见方仪眼神杀意滚滚,立刻表示立场,“阿墨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与你是一条心的。”
方仪松了口气,将之前发生的事捡紧要的与他说了。
“可恶,死老头仗势欺人!”何四不忿地踢了捕头几脚。
方仪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叫醒捕头,用水泼是最趁手的办法,只是天热,水是保命的东西。
她思索一下,抬手掐了捕头人中,死命那种,还未等继续加力,捕头睁开眼,立刻弹跳起身,嚷道:“我错了,别杀我。”
“装死很舒服?你应该都听见了,说吧!以你之见,该怎么办。”何四说匠人造反时,方仪看见捕头动了一下,所以断定他根本没晕,至少那时候就醒了。
“还能怎么办,大错已成,等死算了。”捕头垂头丧气。
方仪知道他说的场面话,只问道:“此事皆由我起,若是我逼着大家造反,事后朝廷镇压,再把我绑了交出去顶罪,大家有几层把握可活。”
捕头不可置信,抬头看向方仪:“沾上造反二字,那是一家子鸡犬不留,夷三族的大罪。我与方老兄也是多年情分,不愿看到他遭罪呀!”
“如此,那就按你之前的规矩行事吧!只求我家人平安。”
方仪心中明白,捕头所言非虚,终究需要一个人下地狱,那就让她去好了。
这乱世,她也呆够了。
她本是现代峨眉派大师姐,胎穿至此十八年,这柳朝视女子如草芥,及笈之年,她若不是靠一身武艺当了白役,只怕早嫁人生子被困在后院了。
这柳朝女子太难了,像她这样努力,都难以出头,那其它女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有谁能力挽狂澜?
若是胎穿前,她肯定会很有信心,可如今循规蹈矩18年,她已经被这该死的世界同化。
竟开始做梦——妄想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