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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鸠占鹊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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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渤海王府。
“小娘子,大郎君率军灭了北汉,凯旋而归,还带回来一名陌生女子,现已至北城门下。”
贴身丫鬟刘喜儿步履轻快,撩起珍珠帘,叮铃未响,她喜庆的声音却先到了。
贵妃塌倚着一位美人儿,乌丝柳眉,珍珠皮。
赵寄菊听到声,懒洋洋从塌上起身,发髻上的凤头钗跟着晃得乱响。
“女子?是谁?什么身份?”
大郎君行军打战后,小娘子日日派她去城门口守着,刘喜儿担心她听了动气,面露难色。
她的神情不对劲,赵寄菊一心想着早点看到哥哥,只当没看见。
“快端芙蓉洗面水来,再给我梳个坠马髻,迎哥哥入府。”
她净了面,添了妆,出了门。
“大郎君回来了,大郎君回来了……”
仆从的通报声从门口蔓延过来,赵寄菊闻声立刻提起裙边,快步奔向正门,一时怔愣。
此时,哥哥赵君撷掀开暖轿的帷幔,笑吟吟地朝里说:“妹妹,咱们家到了。”
妹妹?
阖府这辈就她和哥哥两子,哪来的妹妹?
还是说是情妹妹?
但哥哥答应过她一辈子不娶,娇宠她……
赵寄菊走近看去,对上一双凤眼,无喜无悲,凉薄得很。
那鼻似鱼钩,多了丝秀气,是爹一脉独有的鹰钩鼻。
看得她心凉。
年纪也和她一般大,难道她有个遗失在外的妹妹?
为何这人不是姐姐,她都做了十五年妹妹,也该做回姐姐了。
那女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哥哥,她是?”
赵君撷也望过来,眼里只有那张反复画在纸上摩挲的娇颜。
多月未见她愈发娇艳可人。
他的喉咙发紧,搓着发痒的手心,面色尴尬。
“面团儿,这是李……赵清雾,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说。”
面团儿是她的乳名。
她还没问,这人就摆起款来,而且哥哥的眼神也不对劲,赵寄菊质问:“我何时多了个姐妹?”
“姐妹当不上,我可和你没有关系。”
赵清雾语调冷漠,这话都把她弄糊涂了。
“你一路随我颠簸,舟车劳顿,我们屋里说。”赵君撷面色很快恢复和煦,往府里走。
四月多风,风扬起,赵寄菊闻到前方混着药香的血腥味,忍不住捂住鼻子。
哥哥侧脸瘦了些许,腰也更窄了。
她临行时送的那条腰带松垮地挂着,大约能塞下她一双手。
可是想到刘喜儿的私语,她不由地多想。
身旁没有熟悉的牡丹香,赵君撷回头见她没有动,返回拉着她进了正屋。
爹娘悠哉喝着茶,看到赵清雾进来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赵君撷思亲情深,先是掀开衣摆下跪,郑重地给爹娘磕头,然后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北汉已破,某不辱爹娘教诲……”
赵君撷抹掉泪,领着赵清雾到爹娘面前:“妹妹,这是爹娘。”
赵清雾也学着他的样子磕头,但脸上没有表情。
甚至在娘摸她的头顶时,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脑袋还往旁边一偏,娘的手落了空。
娘都没有摸过她的脑袋,赵寄菊气鼓鼓地说:“哥哥,现在可以说她是谁了吧。”
赵君撷取出一颗蒸青团茶球,边点茶边一一说来。
她们出生那年,安王反唐,各地战火不断,娘流落燕州某村,恰逢生产,被产婆调包孩子。
原本是农家女的她成了千娇万宠的郡主,而赵清雾成了农家女,整日只能吃糠咽素。
本月上旬,哥哥作战途中救下赵清雾,看她眼熟,查起来历。
便有了这出。
赵寄菊听着跟话本子一样。
如果主角之一不是自己,说的人也不是哥哥倒好了,她还能打赏编话本的人一百两。
赵君撷用茶勺搅动茶汤,渐渐地茶面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绿牡丹,一气呵成,潇洒自如。
话毕,这杯递给了她,又给赵清雾倒了一杯纯粹的清茶。
她好茶,哥哥便专门师从茶圣后人学了这手茶艺。
多日未尝,茶味似乎多了丝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寄菊手指来回划着茶沿,没有理会哥哥眼神里的歉意,笑着鼓掌:
“这故事精彩绝伦,拿去出话本一定能畅销京都,哥哥编故事的能力不比行军打仗弱啊。
不愧是素衣将军,文采斐然。”
哥哥一袭素衣银甲,指点作战,除了那一场……从无败绩,便得了“素衣将军”的美称。
她向来有话直说,这般转着弯骂他,是真的气恼了。
赵君撷有心解释,嘴巴张了又合,化成一片叹息: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不是兄妹。
也能是别的。有爹娘在,谁也不敢欺了你去。”
最近一份信还是五日前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这就是疼她疼到心尖上的哥哥。
没了亲缘,连编谎话都不愿意。
如果他不带这人来,何苦会有今日这一遭呢。
赵寄菊仔细打量赵清雾。
常有庄子里的人运输新鲜蔬果入府,一个个肤色黢黑,女子也是。
这人的皮肤白得不像乡下人,也不是她这般的瓷白,而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细看,额头,脸颊两侧,甚至下巴,都有一些交错的疤痕。
有的年岁都比丫鬟契约时间(最多十年)都长。
她皮薄,随便用力碰下,皮肤就会留下痕迹,再浅的伤痕都要一两天才会消。
久病成医,对外伤膏药这块也有所研究,她掏出香袋里的丹参膏丢给赵清雾。
“农妇呢?你脸上带了许多陈年旧疤,莫不是挨了打,谁知道农妇的话是真是假。”
赵清雾一把接住青瓷盒,眼神忽闪。
药膏味浓,她闻到里面含有一味价高的药材......丹参。
丹参膏祛疤美颜,只有杀了目标者,才会奖励拇指大一盒疗伤。
就算她次次任务成功,药膏的获取速度也远比不上受伤快。
赵清雾还是沉默,将青瓷盒塞到怀中。
在场的都不是瞎子,看赵清雾那张脸就能确定是赵家的血脉。
赵君撷掏出衣襟里揣着的一沓供词,斩钉截铁地说:
“农妇死于乱军手下,我查验过了,清雾确实是我的亲妹妹。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我还是会如往常……不,我会比以前加倍宠爱你。”
没了这层亲缘,他们就是陌路人,根本就靠不住。
而且娘答应过她:几个月后的及笄礼,会分四分之一家产给她,剩余四分之一,爹娘身故后再给。
娘极重血缘,只要沾亲带故的,都能在庄子、铺子里谋个管事的差。
平白多出个‘真郡主’,不说这四分之一,怕是一个子都没有了。
赵寄菊翻着供词,农妇的家庭信息和一些关键信息反复回忆,都记在脑海里。
赵君撷看她呆愣、接受不了实情的样子,将人揽入怀中,手从脖颈抚下,像是给炸毛的猫儿梳毛。
语气柔和地似要把心掏出来,以证真心。
“我的面团儿,无论如何,我们的感情做不了假,从前如何待你,今后也这般待你。”
每次哥哥顺毛,都是要骗她。
上次这般,还是他骗自己说:行军打仗很快,三个月后就回来。
结果……一年多后才到家,还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哥哥说完看向爹娘,寻求爹娘的保证。
爹没有作声,娘曾英秀重重地放下茶杯,茶水捂在盖里,没溅出一滴。
“你们都多大的人了,也该有点分寸。”
娘的目光灼伤了他的手,赵君撷收起落在她脖颈上的手,低着头像是认识到错误的孩子。
娘:“今夜皇上要举办庆功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你们都回房准备吧。”
这事若被皇上知晓,赵清雾上了族谱,家里可就再也没有她的容身处。
赵寄菊扯着爹爹赵光怀的衣袖,眼里噙着滚滚泪珠:
“爹爹,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容不得有人混淆宗室血脉,要是知道我是农家女,会将我赶出京都的。”
“你伯父......”爹刚开口,娘嗯了一声,爹哆嗦着唇,嘴里的话直接变了:
“皇上对你的宠爱连皇后所生的万寿公主都比不上,不会将你剔出族谱的。”
爹娘不站自己这边,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全程赵清雾都一脸淡漠,只在哥哥安抚她的不安时瞥了一眼,似乎她的争,她的抢,于她都无所谓。
她吃不准女子的脾性,恍惚间随哥哥入了飘渺院。
屋内。
有人侧靠坐榻,扯下腰带,褪下外衣,露出一后背的伤痕,新的旧的交缠在一起。
自落水后,脑袋磕了石头,视线也变差了。
三步内能看清,三步外只能看到大致轮廓,她凑近前看。
刀眉鹰钩鼻,上扬的嘴角冲淡了不羁的眼眸,显得温柔。
是哥哥,这次没看错人。
上回没看清,赢了马球赛后高兴地找不到北,误把巫国质子当哥哥抱了。
长寿公主总是拿这事取笑,害得她那段时间没有出门,将府里的杂地翻了好几遍。
赵寄菊小心翼翼地附上一道浅痕,柔声细语。
“哥哥,你受苦了。”
她天生火气重,手心都快把他后背烤熟了。
知道她不是亲妹妹后,再听这声哥哥,味道全然变了。
赵君撷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我习惯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房准备入宫。”
“你说过此生只有我这一个妹妹,你把她赶回燕州好不好?”
赵寄菊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炽热,双臂从后缠上他的脖颈,脸颊蹭了蹭伤疤。
她突然扑上,呼出的热气带着牡丹香,似是要掀开脖颈的皮肉,顺着喉管,流入他的五脏六腑。
那处碰到的伤疤更像是被火钳撩开,赵君撷心惊肉跳,手无措地抓着裤子。
却没想到是求这种事。
其他的,他什么都能应,但这事万万不可。
赵君撷说:“此事宫内已知晓,已成定局,就当我没有听见。”
庆功宴还未开始,只要在这之前让哥哥改口,她再向皇上撒娇,不承认赵清雾的身份,一切还来得及。
但她软话都说尽了,哥哥还是不松口。
赵寄菊使出浑身力气,撕他,咬他,赵君撷依旧不改口,偶尔嘴里泻出几声又压了下去。
甚至气息都不敢喘重了。
只是将外衣盖在腿上,生怕现在就被她识破衣服底下的肮脏心思。
折腾好一会儿,他背上多了几道抓痕咬痕。
薄肌细腰,汗津津地顺着人鱼线隐入腰下,她舔着唇掐了一把,手感好的又掐了一回。
这次被赵君撷紧紧抓住手。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赵清雾……身份已经得爹娘……认可,莫要强求……”
赵寄菊被卸去大部分手劲,累得瘫软在床榻上。
他额前的汗水滴下,她下意识舔了一口,咸咸的,和血一样难吃。
最后又问了一遍:“哥哥,是不把我当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