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七夕佳节（中） ...
-
景桓朝有三件事一直以来是为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一是收复北疆，二是打击流寇，再来就是请到南临容家出山。景桓纪事有云，上古有三术，治愈、驱魔、迷心，迷心为禁，驱魔已失，南临容家世代修习治愈之术，是为术者之誉而天下之幸。景桓三年，列为世家，与帝分忧。景桓五年，容家第二十五代传人容泽平乱有功，赐封长安候，官拜二品。
关于年仅二十岁的容泽，京都流传的传记版本不下百种，其中最有公信力的便是自称容家某远房亲戚所著的容泽新传。我每晚沐浴焚香，然后静心拜读此书，只觉得如此内外兼修的美好男子只应天上有，而我今日竟有幸一见，突地有种升天的快感。所以现在，虽然我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我依然激动不已。而我旁边那位姑娘急促的呼吸声也告诉我，我并不是一个人。
留香一直是一个肤浅的孩子，于是她只等了一刻钟便走了，我想她是怕沉水会被那群女狼抢走，毕竟她一个近水楼台的要是反被别人捷足先登就太没出息。不过所幸，本小姐还有一个盟友。我看向小团子的眼神顿时就充满了母爱，多么可爱一孩子啊。
又大约过了一刻钟，队伍的前头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我立马凝神探头张望，果然看见了几个策马打头阵的锦衣卫，后面是一辆平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团子扯了扯我的衣角，朝我伸出双手，说道：“抱抱。”我一想到这姑娘彪悍的作风，赶紧抱起她，一大一小两颗脑袋继续往前张望。
马车缓缓地朝我们驶来，周围的姑娘们都卯足了劲，摇声呐喊容泽的名字，似乎是想用穿云裂石的声音把车内的公子震出来。我怀里抱着面团，虽然她不是很沉，但我喊了几声后颇觉费劲便也作罢，朝面团努努嘴，示意她替我叫几嗓子，她领会了我的意思，大声喊道：“子翌！”
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有多大，我以为沉水留香对街卖豆腐的刘大娘已经很伤人了，但是我错了，我怀里这个三岁的小孩才是真正的高人啊。等我从那绵延不绝的耳鸣晕眩中稍缓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周围气氛有点古怪，安静得太古怪了。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容泽的马车停下了，在面团叫完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后就那样栩栩如生地停在我的面前。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感官被无限放大，我甚至感觉到身旁刚刚呼吸急促的那姑娘的呼吸声没了，然后就是一声重重的倒地声，我知道，她晕倒了。
天气已经入夏，人本来就有些燥热，那只骨节分明，清瘦修长的手缓缓地撩起车窗的卷帘，那样简单的动作看得我更加口干舌燥。容泽坐在马车里，优雅俊秀的侧脸仿佛晕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他转过头来看向我和团子，眼角弯弯，笑着说道：“小团子，过来。”
今天以前，我很自觉地把容泽归类为与我无缘无份的人，但是今天以后恐怕就不得不让我多想了。我第三次掐了下大腿，疼得老泪都要纵横了，才总算确定我不是在做梦，容泽就那么有血有肉地坐在我的对面，如果忽略掉中间碍眼的小屁孩，我们俩现在就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地坐在这平稳前进地小马车中，多么温馨美好地画面啊。不过有些人是不容忽略的，比如一掌拍在我刚刚自己掐青的大腿上的小团子。
“啧啧，元宝姐姐啊，你连着掐了这里三下，该泛青了吧。”小团子这话说得貌似挺怜香惜玉，可她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笑意。话说每个彪悍的徒弟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师傅，果然，如此彪悍的面团背后是神一般的容泽，碍于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不仅不能得罪小团子，我还得竭尽所能地讨好她。我先是羞涩地望了美男一眼，然后尽量放柔我的嗓音：“小团子过来，姐姐抱你。”她直接无视我，转身钻进容泽的怀里，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天真无邪地朝着容泽撒娇：“子翌，我好想你。”容泽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对我说道：“元宝姑娘，见笑了。”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不似他琥珀色温暖的眼眸。我低头娇羞一笑，正要开口说些欲拒还迎之词。就听到小团子清脆的声音：“子翌，元宝姐姐喜欢你哦。”我本就有一双呆眼，听了小团子的话后，我就有了一张完美的呆脸。过了半晌，我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僵硬的脸，然后从容地看着对面那两人，说道：“久闻容泽公子乃世间难得之才，三岁会吟五岁能诗，七岁便通晓诗书弯弓射马，弱冠之龄已是当今第一术者。如此良人，自是我这般待嫁女子心中美好的期待。”我面上挂着自以为淡定的笑容，心下却是忐忑不安，还好那本容泽新传看得烂熟。
“姑娘如此妙人，自是有良人来配。”容泽依然温和地笑着，夏日灼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好像穿不透他一身白衣所散发的清雅之气。他的双眼好似一汪浩瀚的沧海，纵然平静，但却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底。不是少年的纯净，青年的朝气，暮年的睿智，他的眼睛，似乎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既有通透的明烁，又有深沉的沧桑，幽深如海，却并不让人觉得沉闷压抑。相比之下，我觉得沉水那妖孽美得特庸俗。
时间在小团子不断的找茬和本小姐淡定的应对中度过，其间，容泽只说了两句话，一是“姑娘可是京都人氏？”我答不是，当初景桓帝破城之后，并没有选择西秦的京城怀安建都，而是跑到经济最繁华的临圻来，我自然不是临圻人。容泽沉默了下，便说了第二句话：“姑娘颇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一怔，这小子看起来挺博学的，没想到搭讪的手段也不过尔尔。
马车直接驶到容府，我自是聪明地没有提起自己的府上，小团子也没有把我送回沉水留香的打算，毕竟她心里还是一直固执地认为沉水喜欢我，断然不会多给我们独处的机会。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随着他们进了容府。
这是一年前容泽封侯时皇帝赐的新府邸，修建得很是富丽堂皇，看来皇帝对容泽真的很重视。容泽一进府，便去了书房，小团子就像个女主人一样带着我逛了一圈的容府，这容府真的很大，一圈逛下来我已是筋疲力尽，苟延残喘。而小团子就像一只臭苍蝇，这儿飞飞，那儿飞飞，最后终于大发慈悲，带着我来到她的闺房稍作休息。可是我在进门之后，真的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哪是一个小孩的闺房啊，确切地说，这哪里是一个人的闺房啊。我看着地上爬着的蛇，桌子上盘着的蛇，房梁上绕着的蛇，我想夺门而出，可是我脚软。小团子牵了我冰凉的手，赶走月牙凳上一条绿油油的蛇，拉我坐下，然后摸摸我的脑袋，说道：“它们不咬人，是我用来制毒的。你别怕，不然它们会鄙视你的。”我抬头正好看到桌上那条盘着的花蛇，一双绿豆眼虽小又丑，不过鄙视的眼神还是很清晰的。
我这人脾性不好，唯一可取之处便是随遇而安。至我于林，我便为鸟；至我于水，我便为鱼，至我于蛇窝，我便只好装作看不见。我问小团子：“你不也是跟你师傅修习治愈术吗？干嘛要制毒啊。”小团子又赶走了一条绿油油的小蛇，坐在我身旁，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治愈术是救人的，当然先要搞清楚是什么伤人。每一个术者都是先从制毒开始，等到我能制出这世上无人能解的毒药，才算通过这一关。”
“那你制好了吗？”
“你以为是炒菜做饭吗，哪那么容易啊，不过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哪一步啊？”
“取名字，就叫冰糖葫芦。”
“......"
我不知道每次我和这个小孩的对话总是以我的沉默为终结，到底是谁的问题。
回到沉水留香的时候，天色已黑，不过街上非常热闹，多少才子佳人都盼着七夕夜的花前月下，只是这其中不包括已经累得行尸走肉的我，现下我惟有两个卑微的愿望，一是赶紧躺到我的软床上去挺尸，还有就是菩萨保佑别让面团姑娘再惦记起我，找我去观蛇种菜斗蛐蛐。
但是事事总有特殊情况，比如平时乖乖坐在莲花座里普渡众生的菩萨大人在七夕夜可能跑去和如来花前月下了，所以才会出现一个黑脸的门神倚在我闺房门前，双眼似乎是想把我射穿 ，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七夕佳节（中）
